陈大夫连夜被召进了崇仁殿,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殿下过去病发时,不管陈大夫在干嘛,一定得赶去,这可是性命攸关之事,甚还连着他自个儿的身家性命,岂能不重视?
给殿下治病也有些年头了,早已是自己人,殿下托付了性命,陈大夫亦是尽心尽力,稳扎稳打,不敢也不能有半点闪失。
“微臣拜见殿下。”陈大夫行礼道。
“陈大夫快请起。”赵遣鹿道。
陈大夫眼瞧着,殿下这不是病发了的情形。
“你看看这个。”赵遣鹿把方子递给了陈大夫。
陈大夫接过,细览一遍,不禁惊讶地道:“这可是为殿下治病的方子?”不等赵遣鹿说什么,陈大夫已肯定了猜测,激动地道,“这方子里的几味药材难寻,或是其中有四味乃是毒药倒罢了,依此方服用,或对病情大有助益,只是其中太过凶险,非稳妥之法,常人怕是受不得此等性烈的药,若能再寻思着改一改,让风险尽量小些,再辅以针灸调理,确能减轻病情。不知殿下何处得来的此方?”
赵遣鹿道:“若是不计风险,此方可用?”
陈大夫道:“话是这么说,但用之太危险了。”他一时也拿不准太子殿下是不是想用这方子,语气颇为沉重。
赵遣鹿道:“这方子只是给你看看,并非要用之,陈大夫只当从未看过就是了。”
“是。”陈大夫道。
“你去吧。”赵遣鹿道。
“是,殿下,微臣告退。”
暗夜,攀月塔林的五十二座尖塔刺入云霄,果真如一片尖立的森林,四周百里之内毒瘴气弥漫,强烈的日光都难以透下,终年阴森可怖,外人走在其中不出一盏茶的工夫,就会化作一具骨头。在那片地上,随处可见的便是各种骨架,有的半埋在泥土中,被瘴气继续侵蚀,已是黑如浓墨。
毒圣一脉所居的攀月塔林,百年来震慑武林,无外人敢近,也没有外人有那个能耐穿过瘴气而进。
谁又猜得到,攀月塔林中实则绿草如茵,繁花似锦,可不是人们暗暗传言的蛇虫遍地。几乎世间所有的开花植物,在这里都能看到,却未必叫得出名字来,仿佛一下子就赏尽了四季之色,在别处绝无这般奇景。
夭颜上次回来,大概是一年前,这里已空置了一年有余。在三百多年前,这五十二座尖塔,每一座里面都有人居住,如今却是一座空城。
夭颜走在熟悉的小径,上面已生了不少杂草。每一朵花的芬芳,都在鼻息间清晰如昨。她笑了笑,恰似春风拂动如镜湖面,又似一夜白梅初绽。清风拂着她的红衣,舞成一抹流淌着灵动的血。那玲珑有致的身段此刻看来,并无一丝媚态。
她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那双洁白如玉的脚站在冰冷的地上,窗外时不时的闪电,映亮了房间,能看见她身上莹白的肌肤。她已除去身上衣衫,像是一层层卸下了伪装与防备。一丝不挂的她,看起来却有种如梦似幻之感。她的指尖正往下滴着血,她有些僵硬地往前走了一步。
大风一下子将窗扇吹开,发出砰地一声,随即跟着风一起摇晃。风灌了进来,扬起她披散的长发,随风而舞,飘然若仙,却又藏着鬼魅般的气息,妖冶如同只在子夜怒放的繁花。
她姣好诱人的身段在雨夜里毫不遮掩地呈现着,可惜无人欣赏。即使面对如此勾人的美景,怕也没有几人敢靠近。
“时日不多了……”她低喃道,冷幽的声音里无悲无喜,眼中闪动的光无人能辨出其中意味,“师兄,让我见你最后一面,如何?”师兄,一直以来,并非只有你在追随着我的身影。
她会在那之前找到解救之法,师兄早晚也用得到。
她手上的血一滴滴地掉,并不快,却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停止了。风雨声将房中腐蚀的滋滋声给掩盖,失控的毒素都在血液里,遍身流淌,毒变成了血本身,血在地上汇成了一小滩。
她看起来对此并不在意。
她绽开一个妖媚的笑容,这是她素有的模样,江湖上人人谈之色变的毒手仙子夭颜,就该是如此。
她安然地走到床边,躺在床上静静地睡去,睡颜如同一个孩子,任何声响都不会在今夜惊扰到她。
雷鸣,电闪,风吹,雨打。
房中却已静了下来,只剩那没人管的窗扇不时地摇动发出声响。
与其说世事皆是命,不如说这些都只是因果。一个选择之后,还有好多个选择,可能性并非两种,而是无数条选择的线交织而成,回头看时,或许已离最初那个选择越来越远。夭颜想,休说什么年幼无知,当年那第一步,是她自愿踏出去的。
南邦京城中。
尚香楼是一座很漂亮的楼宇,尤其得女子的喜欢,楼中随时都弥漫着一股上等脂粉的香气,浓而不腻。但从里面走出来的楼中人,身上却偏偏一分也不沾染。
公子不在,惊鸿、魏南和周绵皆是闲极无聊,分舵的人各有各的事做,时不时地就会瞅准了机会往宫里送消息,有条不紊。
魏南抖着腿,脸上挂着愁苦的表情,“公子是不是不打算出来了啊,那我们怎么办?”
惊鸿慢悠悠地道:“你爱干嘛干嘛,岂非更自在?”
魏南道:“这哪儿成啊?”
“过几个月公子会回一趟夕加,不想待在这里的话,可以跟着回去。”惊鸿道。
魏南胸膛一挺,“那我当然是跟着公子回去呀,周绵,你呢?”
周绵道:“到时听公子的安排。”
转眼,便到了九月末。
江楼月睁开眼睛,昨夜一场雨并不算大,急急地下了一阵,就停了,许是乌云都往别处飘去了。她坐在床上伸了个舒服的懒腰。
外头起着雾,会是个温暖的大晴天。
“你怎么还不收拾东西?”才用过早膳不久,江楼月一边叠着手上的衣服,一边对进来的赵遣鹿道。
“嗯?”赵遣鹿疑惑了一下。
“你不是答应要跟我一起回夕加?”江楼月道,“太子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呢。”她收拾起东西来很是麻利。
赵遣鹿没言语,缓缓地伸出了手。江楼月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手,开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赵遣鹿的手顿住,见她往后躲着生怕被碰着了的样子,收回手去负在身后,淡淡地道:“不过是看你衣服上沾了东西,你这又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