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澈宫的小花园里,花草幽香让人沉醉,伴着灿烂的阳光底下几声清脆的鸟鸣,甚是惬意,若是连这热气也散一散,那就再好不过了。
赵遣鹿站在花圃边,负手而立,闭眼迎着阳光。阳光柔柔地洒在他的侧脸上,他嘴角那丝轻微的弧度,也似被镀上了一层暖暖的柔和。
江楼月收回自己的视线,自认不是个贪恋美色之人,也不知是不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每次看这位南邦第一美男子,似都能看出不同的味道来。
她的心底,并非没有隐忧。这位太子殿下,即便她已经挺了解的了,却远不能说已能将他看透。
有一次赵遣鹿得了闲,拉着她下棋,两人下过一局,起初她是稳占上风,下到后面却输得不轻。她的棋艺她自己是知道的,唬唬人是没有任何问题的,遇上高手就成了棋艺不精,按说既然熟读兵书,擅排兵布阵,这棋艺应是不会差到哪儿去,她却不大擅长,枉背着个文武双全的名儿,琴棋书画里,只精于书,丹青之道也还不错,前两者平平。
下完那一局,她有点惊讶地抬头看着赵遣鹿,“你这棋,杀气太盛。”
赵遣鹿却只是微微笑了笑,眼中一派平静。他素日里深藏不露,但他通身杀伐之气的模样,才是她熟悉的那个战场上的妖魔将军。
“说不定是因为,我生在七月十五呢?”赵遣鹿道。
“你想说你是厉鬼转世不成?”江楼月道。
“说不定啊。”赵遣鹿道。
在那边的江楼月转开视线后,花圃前的赵遣鹿却瞥了瞥她,他那双薄而诱人的唇幽幽地露出一个浅笑。即便这是一座冰山,他也要将其融化。
他回神时,发现江楼月已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两人并肩站着,面朝着阳光倾洒的方向,她问道:“你当初,究竟是为何选我做你的王妃?”
赵遣鹿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若我说我自己也不清楚,你可信?”
她没说话,这个解释,想来是真的,她相信某个时刻,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但这一切,都是从赤虹任务失败开始。
看着她时,赵遣鹿很想就这么留住自己的心跳,长长久久地留着。
江楼月吸了吸鼻子,又吸了吸鼻子,凑近赵遣鹿的衣服上,轻蹙了眉,直起身来,抬头看着他道:“你昨晚受伤了?那些人根本没靠近你啊。”
“不是受伤。不过你这鼻子,是不是太灵了?”他无所谓地浅笑道,却没说出身上有血腥味的原因。
所有得到的,都是牺牲与失去换来的。
比起在梅林见到的他,他看起来瘦了不少。即便再强健的身体,都挡不住病痛的侵蚀。而折磨着他的,还不止如此。
赵遣鹿不发一语地离开了香澈宫,江楼月凝眸,并未跟上去。
暗处的木远瞥了一眼江楼月,立即看向走远的主子,眼中透着担忧。他犹豫着,要不要现身,请太子妃去看看主子,后者服药,难有准时之时,方才主子离开前的模样,看起来有点异样。
赵遣鹿镇定地回到自己的寝宫,屏退了所有宫人,殿门紧闭。
他又感到了脑袋的晕眩,不禁抱了头,痛苦地往后退,撞在案上,他猛地回头,双手将案上的所有东西一并哗啦地推到了地上,茶杯碎裂,壶中的茶水洒了大半,浸湿了一片,茶叶积在地毯上,破了的壶口还在慢慢流着茶水。这是夕加的眉宁白茶,散发着熟悉的草木清香,但此时,他喜欢的这种淡淡苦香,闻来却像是毒药一般。
他睁开眼,眨眼,眼前却几乎一片黑暗。之前才享受过灿烂阳光的身体,此时只觉周身都在痉挛。他伏在地上,忍耐地颤抖着。
这病已算积年,跟在赵遣鹿身边的心腹都暗自忧心。淑妃娘娘已暗示过多次,让太子早日有子嗣为好。
月光缱绻,洒进房来,一片寂静又乱糟糟的殿内,赵遣鹿伏在那里已三个时辰,一动不动地像是如此就睡着了。门依旧禁闭,未经传唤,无人敢进。
不多时,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适应了一下房中的暗,又能正常地视物了。他心里很有几分欣喜,还没真的瞎了。他轻嗅了嗅,周围弥漫着似浓似淡的血腥气,身上像是被沥了一层血,低头看着脚下,一个人伏着的模样的血印子摆在地毯上,血似凝非凝,感觉红得有些发黑。
谁都看不出,他眼中是何情绪。他依然长身而立,道:“清理了。”
他身后的空中有风声,不止一道。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听着身后传来暗卫们清理时发出的轻微响动。他眼中平静,面上的月光似一层薄霜。
渐渐地,香炉中独特而熟悉的幽香终于弥漫在了殿内,他身上的血腥气似乎也没有那么浓郁刺鼻了。赵遣鹿走到里间的浴池边,脱下了身上已经满是血迹的衣裳,把自己放进了柔和温泉水的包裹中。黑暗中他不点灯,苍白的脸经热气蒸过后,还是白得没甚血色,换做是谁一发病就这般失血,脸色都会苍白得跟尸体不远了吧。此时他身上一点也不冰冷,他唯有发病时,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是一个有温度的活人。
这世上,能让人孤注一掷的,除了爱,只有恨了。
木远最终还是没拧过自己的担忧,未经主子吩咐,就现身出来,在江楼月面前单膝而跪地道:“娘娘,请您去看看殿下,殿下病情发作了。”
过了一会儿,江楼月才道:“我知道了,你起来吧。”
木远略一犹豫,“是。”他应着站起身来。
“我稍后就去看看。”江楼月平淡地道。
木远滞了滞,又隐匿了起来。
江楼月在原地待了一会儿,独自向太子寝殿走去。来到紧闭的殿门前,附近一个宫人也没有,殿内黑乎乎的也未点灯。她没敲门,沿着殿外走了几步,只听见里头静悄悄地,有细细的水声从浴池那里传来。她脚步顿住,听着站了一会儿,转身仍是轻轻地往回走,就这么路过了殿门,终没有叩响。
赵遣鹿双臂搭在池边上,牙咬得紧了些,眼神被缭绕的烟气遮住,辨不清其中意味。
他心里只是想,她什么都分得清清楚楚,该死的,分那么清楚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