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边城的驿站中已休整了两日,送嫁队伍遂再次出发。
行了大半日,到了下一处驿站,正是傍晚,若再往前,入夜后两个时辰才能到得一处驿站,不便夜行,今晚便先在此歇下了,明日早些启程。
驿站里正在给太子妃等人准备晚膳。
夜重华问江楼月道:“那种解药,你怎随身备着?”
江楼月微笑道:“不止那种,我随身备着的常用解药多着呢。”
夜重华略微惊愣,“那也是常用解药,你常用?”
夜重华难得露出冷肃之外的表情来,听了他的话,江楼月实在忍不住,笑得差点弯了腰,“我好像没跟你提起过,任何毒对我来说,都如同无物,这所谓的常用,只是给别人用的,有备无患嘛。”
夜重华看着她明媚的笑脸,想了想,有点惊讶地道:“你百毒不侵?”
“嗯。”江楼月点头。
“我行走江湖,对此只是听说过,真的百毒不侵之人,你是我所见的第一个。”夜重华道,“听说毒圣和其弟子,皆是百毒不侵之体,江湖传闻,也不知真假。”
“或许吧。”她说得略有惘然。教她毒术的师父,不正是毒圣的弟子么?只是她竟至今,尚不知师父名讳。
夜重华听她如此说,想她平日里对毒物颇上心,难道跟毒圣门下有甚关系?他这么想着,就当真问了出来。
“并无干系,对于毒圣和其弟子,我也只是耳闻罢了。”她转了话题道,“如今你的项上人头,可知是何价钱了?”
“三万两。”
江楼月道:“比我想的要少呢。”
“黄金。”
“三万两黄金,嗯,这还差不多。”江楼月道,跟着眉眼含笑,“你看,这么多钱,我都不对你下手,你是不是该谢我?”
“为何要谢你?”夜重华微冷地道,背后的意思是,凭你的身手,能杀我?开什么玩笑?
“当然是谢我不杀之恩。”江楼月扬眉道,神情故作得意。
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一个字都吝于再开口。
江楼月在心里摇了摇头,杀手公子,这么不以为意掉以轻心,可是不好,现在南邦那么多人想要杀你,若遇对方用毒,凭你武功再高,你也失了先机,性命危矣。你正被全国通缉着呢,这么明目张胆地跟着我,我总要多防着点。像这次的事,若非我百毒不侵,岂非已陷于万劫不复之境地?我此次没有中毒,不知赵瑟会不会想到什么,是我百毒不侵?是我早有防备藏着解药?是底下的人背叛?我此来,只有一个目的。所以,赵瑟,不知你的头,又价值几何?
她的手不自觉地摸着腰间的隐天丝,原本想着这是嫁衣,有所不便,遂没绕于腰间,却遇了此前之事,隐天丝便再次置于了它原来的位置。她随之想到长生腰间的鞭子,不禁怅然。
还有大半个月,便会到南邦京城。
江楼月抬头,偶见一只白鸽飞过,她还没多想什么,便有一人飞身而上,一剑凌空疾刺,将那只白鸽穿在了剑上,旋身落地。
夜重华一边再次走进来,一边将白鸽取下来,直接丢给她。后者只得接过还在滴血的鸽子,看了看,鸽爪上绑着纸条。夜重华取出一块布巾,将剑身上的残血抹尽,若是平日,他只要剑身一抖,血珠自落,剑身又是滴血不沾。她将纸条取了下来,问道:“有没有看见鸽子是谁放的?”
“一个侍女。”
侍女?江楼月想着,队伍中的侍女,除了宫中赐的,就是赵遣鹿派来的,但驿站中本身也有几个侍女。
“可认得是哪一个?”江楼月道。
“只看见了背影,不过再见时,我能认出。”夜重华道。
“你留意一下。”说着,她展开字条来。
“事未成,十九日出沐城。”这是说陷害她的事未成吧,明日出沐城。这并不能肯定就是给赵瑟的消息。江楼月想了想,对夜重华道:“你近日多盯着些,若是还有信鸽,先别杀,捉住就是了。还有那个侍女,你认出后悄悄让我知道。”
江楼月点燃了一支蜡烛,将手中字条焚尽,弃于地上的,只有灰烬。
“你平生所杀之人,可记过数目?”江楼月突然问道。
夜重华道:“这有何好记的,记住又待如何?”
“纵不能记住每个人的脸,记住数目……”她一时没有说下去。
夜重华有些不解,甚至觉得这样的想法本身就有些可笑,不等她再开口便道:“你既是军中少将,战场上所杀之人,岂能计其数?”
“从我十三岁第一次上战场杀敌,手上沾血,五百二十六人。一开始,我无法忘记他们流血的脸、临死的声音,后来,会为了显示从容以鼓舞士气,渐渐成了习惯,不过,我怎敢言无有遗漏?”说此话她也不知是悲是悔,鼻子泛着酸,泪意到底是压抑着没有涌上来,这个数目,是她前世所计,从她第一次上阵,到她死时为止。
她心道:原来我也是一个这般杀人如麻的妖魔,我哪里又有资格恨赵遣鹿?
饶是夜重华这位顶尖的冷血杀手都不免心惊,“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他亡,两军交战,死伤不计其数,你说这个是为何?”
“我想知道,你如今对长生作为杀手却不忍杀人,作何想?”江楼月道,声音背后透着几分凄然。
夜重华沉默,自从长生故去后,这是江楼月第一次对他提起长生。
“杀手,奉命杀人,她不忍,还有我动手,没什么要紧。”过了半晌,夜重华略垂着头道。
“但想来你是看不上她的所作所为的。”江楼月道。夜重华不语。
“她过去心中挣扎,也藏过怨恨,但她还念着你,念着你们的姑母,对那位我不曾见过的你们的姑父,我知你心中已起杀念。我没有这个资格,但我还是要说,杀人纵多,却不能失心,你看在你们姑母与其子女的份儿上,可容其丈夫一命。至于那个人,我不拦着你,但如今身在南邦,那个人在京城的势力一手遮天,你待为何,需先告知于我,必做万全之备,方可施为,你意下如何?”
她转过了身去,背对着夜重华。小月饼从不在人前哭,她面上的两行泪,只默然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