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嫁队伍终于入了南邦境内,便有太子赵遣鹿派来的迎亲队伍接应。
江楼月掀起窗帘,看着天边红霞如血,这便是踏上别国的土地了啊,以前但凡踏足南邦境内,必是两军交战,此刻却是截然不同的境况。
马车摇晃着,滚滚前行。
不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渐渐湿了道路。队伍匆匆而行,争取快些进到南邦北塞第一座城中,到时就能避雨歇息了。
江楼月只觉,这一趟远门,还真是远。
南风吹来,带着点燥热的湿气,果然越往南天气越是暖热。到了最南端的南尽岛,方是四季如春。人们都羡慕那种总是暖洋洋的地方,但那上面住着的人,其实久了,反而更愿意看看夏花秋叶冬雪。
太乙山占了大半座南尽岛,山上最高的地方,是太乙门掌门的居处,这位老人今年已有九十岁高龄,却依然精神矍铄。他老人家须发皆白,脸上总是带着一种能安人心的淡淡气韵,那么坐着,像是个活神仙,谁都不能从他的眼中看出什么来,那里头像是有着世间万象,有着山川景物,有着纷乱人情,囊尽百态,融合成了纯粹的静。
南邦最南端有三座岛屿,属于太乙门的私人领地,虽在南邦境内,并不算在南邦辖下。极乐岛离南邦国土最近,也是三岛中最大的,再往南是较小的深魔岛,最南端即是南尽岛,南尽岛很小,在大陆地图上几乎只是一个小点。三岛四周皆由海水环绕,时时能闻见浪涛声,海鸟四处飞翔,风光别具一格。
海浪时而温顺,时而如吞天猛兽,当高达二十几丈的浪潮拍打上山崖时,那海潮足以将大半座岛屿吞噬。太乙山上的人们,跟往日没有什么不同,该吃饭的吃饭,该练功的练功,该责骂门人的责骂门人,那不断传来的轰隆声,好似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有尚觉新鲜的会说:“哟,这次的海潮还挺高的。”
旁边的人会无所谓地道:“我看着都差不多。”
从太乙门开山立派以来,也有过那么十来人,葬身于这样的惊涛骇浪中,但那些都是久远的事了,新的门人根本不知道。
“少门主。”正在闲谈的两人突然发现少门主不知何时站在了旁边,赶忙朝着其行礼。
玉泠紫点了点头,负手立在崖边,看着几乎淹没了所有声音的滚滚浪潮,整个耳廓里回荡着的,都是大海的呼啸与怒吼。
两名门人再施一礼就走开了。
玉泠紫缓缓闭上眼,只听着周围的声音,有些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他整个人像是融入了海潮之中,随之猛烈地拍打着山崖,又轰隆地砸落回海中。他的身上,渐渐浮现出淡淡的黑色烟气,淡得肉眼几乎不可见。可不知他已然放空的心中,冒出了什么来,萦绕身周的烟气一下子像炸裂般破碎消散。烟气散去的那一刹,一股浊气侵袭而来,经脉刺痛,他胸中一滞,紧接一甜,一口淤血涌上来,被他硬是忍了下来,逼了回去。
类似的情形,此前已出现过数次,他都是选择不去理会。只是这样的压制,越来越没有效果,只会让近于走火入魔的伤势,一点点累积。
海风吹卷着他的发他的衣,海水咸咸的潮气扑在面上,甚至有海水溅上来,湿了他的鞋与衣摆。整座太乙山,会这样站着观海的人,怕也只有现在的少门主一人而已。他的目光随着坠落的海潮游移,眼神也随之沉了下去。
突然又冒起来的邪气,似绳索般将他束缚,他没有动,真气在经脉中徐徐而走,渐渐安抚下如此刻的海潮般躁动的邪气。太乙门最高内功心法,玄冥冰心诀,除了掌门能修习,只传少门主与掌门座下弟子,他方弱冠之年,第七重的内功进境已超过了掌门座下的弟子们,火候至登堂入室,前途无可限量。然而此番的阻滞,不光大大不利于其内功的修炼,甚至弊于身体性命,他清楚地知道,绝不可再如此下去。
邪气裹缚的是他的衣服,更是裹缚住了心境。
因伤及经脉,皮肤上渗出了血丝,手背上的血于指尖凝聚成血珠滴落,他动作迅捷地用袖子将血珠接住,洁白的袖子上晕开红梅。
他是从太乙之巅下来的,在山顶的大殿中,他坐了一个时辰。
门主能看透世间的一切,也看透了他。
“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他一边听着,一边心狂跳不静。他压抑着心海翻涌,即便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却只能故我,一如山下南海之浪涛,非人力能平静其暗涌。
他将邪气逼散,转身就往自己的住所走。回到房间,他将房门在背后关上,案上的烛火从昨夜一直燃到现在,只剩下了一小截,烛火摇曳,蜡油挂在蜡烛上,房中弥漫着蜡烛燃烧的味道。
崖下的海浪还在翻滚,天色阴沉下来,雨水,很快就哗哗落下来了,当真是一场暴风雨。
风雨尚有海浪作陪,那么人呢?整座南尽岛,只有满天满地的寂寞,如海浪般翻涌着。
风大得吹开了窗,猛灌进来,一下子就将那盏微弱的烛火给熄灭了,甚至把那缕烟雾也打散,随风就消散了。风满屋子刮着,房间里都是海水的咸味,雨水和着海浪的湿意扑了一身。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门主温和的话语犹在耳畔低徊,却是字字如针。玉泠紫皱了眉,只觉头疼欲裂,抱着头蹲了下去。
“少门主?”门口传来属下的声音。
玉泠紫一时根本难以控制,嘶吼道:“滚!”失控的真力穿过了门,朝着那名属下撞了过去,幸好此人并非庸手,当即往旁边退开,左右闪避着,将那强悍的力道给卸去不少。
属下咽了口带血丝的唾沫,看着脚下被摧击得坑坑洼洼的地面,面前的门扉却是丝毫无损。他轻声道:“属下告退。”说完他就赶紧走了,心知不便再留于此处,同时他对少门主有着隐隐的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