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伦躺在舒适的大床上,凝视着窗外明亮的星光。
他一个人睡——这或许是今天第一件以及最后一件让他觉得有些真实的事,至少比那些乱七八糟的公主和粮食要靠谱得多。
不过其原因却并不是因为他白天遇到的一切都是白日梦……恰好相反,那位公主殿下正在书房内挑灯夜战,而晚宴上的熏肉、小麦面包与葡萄酒也确实地正在他的肚子里。
贝伦又想起睡前的那一幕:当安娜说到今晚会不会回房休息要视文件数而定的时候,他刚想表达一下不太熟练的关心,就被一句话堵了回来。
“你这愚蠢的蛮子!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为我们的东西考虑一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所在,有时间想到我,倒不如立刻出城解决外面的问题,这样我的工作就会减少很多了!”
“我们”的东西?是啊,我们的……
想到这儿,他并没有一般人被责骂的愤怒或是麻木一类的感觉,却感到心中有种奇异的温暖。尽管这一切都来得有些荒诞不经,例如皇帝,领土或是公主,但也同样理所当然。至少,自己现在能够与奥丁神有所接触——
等等!
贝伦用力坐起上半身,把身上盖的毯子掀到一边。这个瞬间他突然想起来,晚宴前阿道夫最后还说了一句话:
“对了,那位殿下还让我记得告诉你,神好像有了新的神谕,让你找个有空的时候去看看。”
连这也能忘记,自己果然完全没有当个祭司的天分?他无声地自嘲着。
什么也没有。
贝伦确定自己打开了某种东西,就像前几次那样。但是与之前不同,没有任何文字出现在他面前,取而代之的是——
一张牌。
木制的小小卡牌被漆成纯黑,正中心是个白色的问号。他的直觉认为这是背面,于是他下意识地“想”着翻开它。
于是……它真的翻了一面。
和贝伦所想象的不同,卡牌的正面并非什么字符或是数字,而是一副看上去栩栩如生的图画。用“栩栩如生”这种说法或许不太准确,因为画面中并没有任何可以让人联想到生机的东西。
那是一片从天而降的火焰。燃烧着的黑油从天空中四散落下,越接近地面便越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仿佛混合着火焰与熔浆。画面中没有地面,或者说视角就位于地面,那无数的火焰似乎下一刻就将要降临在注视着它的人的头顶。
然后卡牌再翻了一面。这次并没有翻回那个白色问号,而是变成了白底黑字的羊皮纸样式。上面只有两行文字,甚至还没有占到整张卡牌的一半。
希腊火制造方式
希腊火喷射兵(百人队,王牌)×2
然后卡牌就此消失,只剩下这两行文字留了下来。
贝伦重新躺回床上。
他虽然也曾听说过这种帝国的秘密武器,但是既没有亲眼见识效果,也不曾看到记载,所以心中并没有多少实感。不过这也不算重要,因为安娜肯定会知道该怎么做,不需要他去思考。
带着如此莫名的安心感,贝伦闭上眼睛。
清晨。
得益于一直以来的良好习惯,贝伦依旧准时睁开了眼睛。因为晚上没有拉上窗帘的缘故,他的眼中是大片大片的天空,与不断敲打玻璃和地面发出“沙沙”声的雨点。
下雨了。
他突然感到某种不知来自何处的悲伤:印象中,从为上一位皇帝效命的那天开始,这还是第一次下雨。在他的老家,下雨是极为罕见的事情,在漫长的冬季中雪才是主旋律,而短暂的夏季又往往来之不及。因此,一场雨,往往就能分割开一整段时间。
贝伦甩了甩头,把这种只会影响战斗的心情从脑子里驱逐出去。他翻到床边,穿上鞋子,正准备换下睡衣的瞬间——
卧室的门打开了。
刚刚拎起枕边的阔剑,他就看清了进来的到底是谁。这让他松了口气,解除戒备,重新坐回床边。
安娜的脸上略有些疲惫,不过思维依旧很清晰:“嗯,看来你的作息时间果然没有错。厨房已经准备好早餐了,你也快一点,吃完早餐我还要把剩下的文件处理完。”
贝伦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什么,但似乎很难理解:“你……专门来陪我一起吃饭?”
“愚蠢的蛮子!”安娜一脸不屑地看着他:“这是礼仪!很重要的礼仪!你是想让外人觉得我们夫妻不睦吗!”
“好吧。”
贝伦依旧不理解,不过他知道自己照着做就好了。
半小时后。
将最后一颗腌橄榄丢进嘴里,贝伦看着还在拿着勺子与麦片粥搏斗的安娜,觉得自己又有些饿了。
仔细想想,他现在似乎正处于无事可做的状态:虽然正在被围困,但是对方也没有立刻攻城的打算;虽然有一块领地,但是并不需要自己操心。
以前没有战争的时候是怎么过的?贝伦认真地回忆着,却发现那些记忆愈加模糊……模糊得只剩下一点凌乱的碎片。
“大蛮子?”
桌子另一侧传来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考,将他从恍惚中拉了回来。贝伦抬起头,看见安娜正优雅地捧起餐巾擦了擦嘴唇,眼神恰好与他对上。她放下餐巾,双手合握压在桌面:“昨天我让阿道夫问过你了,你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贝伦有些摸不着头脑。
“神啊,神谕啊!”安娜的手臂微微颤抖,似乎正在拼命压抑着某种冲动:“你不会全部忘干净了吧!”
贝伦微不可察地向后缩了缩,背部靠上了椅子:“不,那怎么会……我记着呢。”
“好吧,相信你了。”安娜踩着横格走下椅子,绕过长桌站在他身边:“说吧,这次神告诉了你什么?”
贝伦想了想,四下打量着,再次确认周围并没有人后才开口:“我想……是很重要的事情,在这里的话……”
“直说就好,”安娜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这座宅子的仆役我已经基本处理完了。”
“希腊火。”
“你说什么!”
“我说……希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