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这话放在太岳山上不适合,但放在尚青身上,再恰当不过了。
“你看,那睡神仙又睡着了。”
位于五龙宫的真武教下院,每半月都会举办一场阐道大会。各峰未允许出师的学徒都必须来此,在真武大帝神像下听讲。
这次与往常一般,听众数百,其中最尊贵的莫过于坐在前列的五人。这五人当中除了那微胖的少年和穿着绿裙的少女,另外三人都辈分极高。虽然与在座所有听众年岁相仿,但依辈分而言,其余听众十有二三都得称呼一声师叔,剩下那七八成更是得尊呼一声师叔祖。
这三人当中又属坐在最中央的那位少年身份最尊贵,可是让所有人都无语的是,此人虽然坐姿端正,双目直视前方授道真人。但仔细打量,你就会发现此人双目无神,脸色呆滞,竟然是一副沉睡模样。
不过,无论是台上观礼的真武教真人,还是正在授道的真人,对此都见若未见。
毕竟,此人身份不凡,乃是前掌门钟清微的关门弟子,当代掌门沈师一最疼爱的小师弟,姓尚,道号师道。
正是已经在武当山度过六个年头的尚青,近年更被众人戏称为睡神仙。
对此,尚青不想反驳,也无从反驳。因为他现在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都在睡觉,甚至吃饭时吃着吃着就会睡着了。一开始众人还以为是一种怪病,特意请来无数名家大夫来看诊,结果一一束手无策。后来,见尚青身体并无大碍,也就任它由它。
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六年前,依掌教师尊钟清微安排,尚青先在藏经阁修道,未及弱冠不得习武,这一待就是整整三年。三年一过,钟清微退位给大徒弟沈师一,隐居隐仙岩。而退位后不久,钟清微突然命人送来一卷古简。
尚青依稀记得,那古简竹片发黄,似乎有些年头。开始他还以为是什么武功绝学,但观看后才知这是一本杂记。当然,这本杂记十分珍贵,因为书写它的人正是真武教祖师张真人。
上面讲了一个久远的故事,说有位神人一觉便是千年,不死不灭,不腐不朽。曾经有次在山间睡觉,被一樵夫撞见了,误以为是死尸一具。便发善心挖了一大坑,想将之掩埋,让他入土为安。不料那神人突然惊醒,不恼不怒,反而哈哈大笑,甚至传给那位樵夫十六字真言:“龙归元海,阳潜于阴。人曰蛰龙,我却蛰心。”
这是真是假,张真人也是无从判断。不过他从那十六字真言中却是学到了一种睡觉大法。此法异于其他,非福至心灵者不可得,强求者甚至损伤自身。所以不便传于众人,就随意记载在了那本杂记之中。
而事实上也是如此,自张真人踏破天关之后三千年来,都无一能明悟此法者。是以,历来此法也渐渐不为人所知。如非钟清微隐居后整理前人古法,无意中发现此古简,尚青也不可能学得此术。
这也是一种福分缘法。
而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钟清微更不敢公之于众,莫说他人,就是杨清元,张清阳这两位师弟知晓了,也会生出事端来。所以明知尚青嗜睡不是怪病的他还四处请来名师大夫看诊。
这次阐道大会很快就结束了,尚青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呼叫自己的名字。
“尚师弟,你还在睡呀。”说话的是张清阳的孙女张翠屏,正值豆蔻年华,一副美人胚子十分动人。原本按辈分她本该称呼师叔,但谁让尚青初来的时候称呼她一声师姐把她高兴坏了。纵然张清阳,乃至她父亲张师善都不太喜欢尚青,她也经常跑去戏弄一下尚青。
“师姐,不好意思,我又睡着了。”尚青看了看几乎空了的大殿,尴尬地笑了笑。
张翠屏一摆手,拉着尚青就跑,边跑边道:“赶紧去琼台殿,杨胖子他们都去了。听说太华剑派和揽月剑派欲要重开十年一度的太华论剑,联袂前来拜山。”
“太华论剑?”尚青有些疑惑。
不等他多想,张翠屏拉着他出了大殿,向山下跑去。
跑着跑着,尚青又有些迷糊,想要睡觉。
这时,远远地传来刀剑铮鸣之声,张翠屏听了,脸上喜意更浓。心道:“肯定是那两派的年轻弟子跑来撞上杨胖子他们了。”
想到这,跑起来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尚青被她这一带动,也不得不提起精神跟着。
“你们真武教果真技穷于斯?”
尚青与张翠萍又听得一道傲慢的声音,似有侮辱真武教门庭之意。穿过密集的竹林,总算看见了杨胖子等人。
除了杨胖子几位,还有不少其他各峰的学徒弟子,其中最惹人注目的当是那两位穿着太华剑派服饰的陌生少年,还有,那一身黄裙的少女。看到这少女时,尚青心中没来由地想多看几眼。
当然,不仅仅是他,在场所有少年哪个不是?只想死死地盯着多看几眼,不想将目光移开丝毫,但又害羞,又怕惊扰了这少女,一个一个只好暗地里偷看几眼。
张翠屏见了,也暗自惭愧,心道这位妹妹真心长得好看。离得远时,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走近了,更是越发觉得美丽,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钱中礼,你休得猖狂,我们尚师叔来了,看你敢不敢领教一二。”
说话的是一名微胖的少年,脸圆如盘,说完笑意正浓,一双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这人正是杨胖子,杨清元的孙子,拜在现任掌教沈师一门下,道号资春。
“杨胖子,你果真是打得好算盘。”
尚青还未说话,张翠屏跑上前来,伸出右手搭在了杨资春臂膀上,死劲拧了一把,疼得杨资春整个圆脸都纠结在一起。杨资春想要破口大骂,但看着是张翠屏这位姑奶奶,神色连忙平静下来,嬉皮笑脸道:“原来是师妹你呀。”
张翠屏轻声道:“你个死胖子,明知道尚师弟不会武功,还让人向他挑战,你这怀得什么心思。”
杨资春笑了笑,不再答话。他谁都不怕,谁都敢惹,但就是怕张翠屏难过,不敢惹张翠屏伤心。
“尚师叔”
一些弟子见尚青来了纷纷行礼,尚青辈分在那儿,尽管众人都瞧不起这位睡神仙师叔,但礼仪不可荒废。
只有杨资春和另一位少年没有搭话。杨资春不说也罢,那位少年却是杨清元的关门弟子,天资卓越,姓卓,道号师全。此人在真武教也小有名气,常人须得一年半载才能熟练学会真武入门剑法,他仅仅用了一月有余。对于常年酣睡的尚青,他从不放在眼里。
“这位可是尚师道师兄?在下揽月剑派李梦柯。”
让人意外的是那黄裙少女见了尚青,竟然主动招呼道。
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少年都羡慕不已。那卓师全心中更有一丝嫉恨,这尚师道何德何能,竟然能引得这位李师妹关注。
“这位师妹认识在下?”尚青也有些疑惑,这少女他肯定不认识。这般美丽的少女,不可能会忘记。
“不认识,不认识……”少女不知想到什么,似乎有些羞涩,垂眉低眼,一抹红晕爬上耳腮,顿如盛开的桃花,一时间众少年都有些痴了。
那太华剑派的二人也不例外,也有些嫉妒。其中左眼眉梢有颗黑痣的少年抱剑而出,说道:“在下太华剑派钱中礼,见过尚师兄。”
尚青似乎也有些痴了,竟然没有答话。张翠屏见此,心中怪怪的,有些不是滋味。不知道是为李梦柯的容貌而羞愧,还是为尚青这般有些醋意。
“尚师兄,这位钱师弟刚才挫败了陈资洋,你看你作为长辈也应该为我们真武教讨回面子。”卓师全在一旁提醒道。
尚青一脸呆滞,没想太多,听他这么一说,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钱某且在此领教尚师兄高招。”钱中礼手中长剑猛地一出鞘,寒光四溢。“请看招,苍松迎客。”
剑光一闪,寒气逼人,森冷苍白的剑刃直刺尚青。
“不好!”张翠屏这才惊醒过来,尚青不会武艺,怎么和钱中礼相斗?“不要,住手……”她只来得及呼叫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那剑要刺中尚青的时候,“当”得一声,钱中礼的剑竟然被挡住了。
是李梦柯!
太快了,李梦柯拔剑出剑,都快得吓人,竟然后发先至,拦在了钱中礼前面。
这一变故也让所有少年都收起了心中的小心思,这李梦柯太厉害了。卓师全脸色也是惨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果说他的剑法才入门,那李梦柯早已经出师。纵然放到江湖上,也能小有名气,不亚于一些三流高手。
“他已经睡着了。”李梦柯说道,心底却是有些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