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的风声呼啸,剑光寒彻。这蓄势待发之时,一声轻呼从宁不归与尚青身后传来。
“师叔不可!”
来人身如飞鸿,裙带翩翩,月华照耀下浑身洁白晶莹,端得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正是揽月剑派掌门人蓝黛月。蓝黛月虽年过三十,却似二八少女一般,肌肤胜雪,两腮红润,此刻站在宁不归面前,秀眉轻敛,施了一礼,说道:“久闻剑仙之名,不想只是欺凌妇孺之辈。”
宁不归见了此人,神色略有些复杂,说道:“月儿都已经是一派掌门了,说话怎还这般呛人。”
“掌门,这人是……”宋玉瑛话说到一半,又吞了回去。在她想来,掌门应该没见过宁不归,不过宁不归的话却让她想了许多。她早在三十年前便一直看守禁地,掌门人前两年才继位,谁又能确定她与宁不归之间没有私情?
蓝黛月听宁不归叫她月儿,眼角闪过一丝喜意,又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俏脸反而平添一丝愁容,似嗔似怨地说道:“剑仙何出此言,黛月自问与君素未相识。”
宁不归看着这般言语的蓝黛月,嘴角微翘,流露出一丝苦笑,叹道:“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神色稍显落寞。
蓝黛月见此,心里莫名一疼,想要过去安抚他,又想到师父临终之言,便狠下心来说道:“此地乃是我揽月剑派禁地,还请剑仙大量,速速离去,黛月感激不已。”
宁不归心神一震,尚青见宁不归神色有异,不由轻声唤道:“先生。”宁不归这才反应过来,眼神坚毅,直视蓝黛月,说道:“我欲半年后独闯天关,此来只为见一见揽月仙子遗蜕,还望蓝掌门成全。”
蓝黛月听他说要独闯天关,心中便有千万个不舍与担忧。世人皆知,天关之险,非人力能度。这一去无论生死,怕是永远不能再见。她想到此处,心中越发不是滋味,既担心他枉死天关,又心疼自己二人缘浅情深,怎奈何,奈何天不遂人愿!
看他这般,蓝黛月心地一软,正要答应宁不归的时候,宋玉瑛一声惊呼:“掌门,万万不可!若只是借一瓢神潭之水,也就罢了,但祖师遗蜕岂容外人亵渎!纵然门派传承断绝,也不能答应。”
蓝黛月听她这一声苦劝,不由没了主意,只喃喃道了一句:“这,这如何是好!”
宋玉瑛还只以为蓝黛月担心门中无人能抵挡宁不归,连忙道:“还请掌门唤来各堂长老,与他拼个你死我活,省得教人看轻了我们揽月剑派!”
“不可!”蓝黛月虽然没了主意,但却从未想过要与宁不归一决生死。可到了这般地步,她必须要想个法子,不然双方怕是兵戎相见!
她正为此事考虑之时,宋玉瑛却是拔剑而起,喝道:“掌门人快去请各堂长老,我先挡住此人!”
她的剑一动,剑光森寒,在这夜晚更是白煌煌,亮堂堂,就如云开月见。
“剑来!”
宁不归轻吟一声,尚青将手中长剑一抛。
剑未出鞘,宁不归双手一指,长剑连鞘如同羿射九日,“嗖”得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惨白的剑光,刚好击在宋玉瑛的右肩。
“当”得一声,长剑落地,宋玉瑛脸色更如剑刃一般惨白。她尽管已经将宁不归想得厉害,不料自己竟非一招之敌。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此人不愧剑仙之名!
“师叔,你没事吧!”蓝黛月就要上前扶住宋玉瑛,宋玉瑛一摆手,朝宁不归说道:“多谢剑仙手下留情!”说完,她又朝蓝黛月一拱手,说道:“老身无能,此处之事还请掌门一人决断!”
宋玉瑛却是被宁不归这一击将所有的骄傲都打碎了,想她当年也享有“玉罗刹”之名,不料今日竟然如同幼童一般被人随意一击击败。由此可见,此人怕是人间无敌,纵然门中长老合攻他一人,怕也只有败亡一途。想到这儿,她兴意阑珊,再见自家掌门似乎与此人有些牵连,不由悄然退去。
宋玉瑛一走,留剩蓝黛月一人,她终究是无法忍受相见不相识的痛苦。看着宁不归那种熟悉的脸孔,说道:“你为何这般晚来见我?”
当初是谁说好的一齐闯天涯,不分秋冬春夏。
宁不归摇了摇头,说道:“往事成尘,不堪回首,你既然已经做了掌门,一切休提。”说完,他心头也是一颤,此去天关,生死难测,既然注定不再相见,何苦牵绊?
蓝黛月听他这么说,本来还有无限柔情,也为之一灭。又想起宁不归当初不辞而别,一别就是几年,也没个音信。顿时心中生出一丝怨气,说道:“也好,我作为揽月剑派掌门,自当维护揽月剑派荣誉。宁不归,你想要见我门派祖师遗蜕,且从我身上趟过去。”
说完,拔剑而出,剑指宁不归。
宁不归痴痴地看着蓝黛月,脑海中莫名地想起第一次见到蓝黛月的样子。女扮男装,鲜衣怒马,那时的她手持长剑,巾帼不让须眉,这般的风流,那样的潇洒。
长剑横空,剑未至,森冷的剑气已然临身!
蓝黛月咬着贝齿,手中长剑直直地刺向宁不归。
宁不归似乎陷入了深沉的回忆中,对于外界之事不闻不问。眼看剑尖即将没入宁不归胸口之时,尚青大唤一声:“先生,天关艰险,不容退缩!”
尖锐的童声,如鹤唳长空,不仅将宁不归从思绪中惊醒,更让蓝黛月心头一震。
“我,我差点杀了他。”蓝黛月急忙忙收剑而回,还埋怨宁不归一句,道:“你怎么不躲呀!”话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了,他此去天关十死九生,自己不能帮忙,竟然还阻他道路。
宁不归只是淡淡笑了笑。我既已负你,如何能拔剑相向?纵然挨你千剑百剑,能解你心头之恨什么都好。当然,这些话他已说不出口,已然殊途,不必再言。
蓝黛月冷静下来,也想到昔日种种,心中爱恨交织。最后千言万语,都化成一滴泪珠,在眼眶中打转。这般美人儿,眼含泪光,真是梨花带雨一般,让人心疼。宁不归恨不能把她相拥在怀中,奈何此去天地两隔,既然已负卿一次,再也不能伤她第二次。
“你随我来吧!”
千般爱恨终究都是一场空,蓝黛月还是想帮他一把。纵然永不再见,也但愿他能长生飞仙。
捞月潭,占地不过半亩,潭水溶溶,清澈见底。随意一观,看起来与其他山间池潭并无二异。但未等宁不归与尚青靠近,蓝黛月阻拦道:“此潭水寒彻刺骨,近之几丈以内,都能感到森冷寒意。你我虽然不惧,但这小孩恐是承受不住。”
宁不归点了点头,与尚青驻留在七八丈开外。
蓝黛月则缓缓向前走去,只见她越临近神潭之时,呵气成烟,显然外界温度远远低于她的体温。
“祖师在上,揽月剑派第三十九代掌门人蓝黛月恳请祖师显灵,为后辈指点迷津!”
她落在神潭三丈处,神色虔诚,跪拜在地。
这一幕落在宁不归与尚青眼中,越发觉得神奇。宁不归虽然曾听前人提起过,一些踏破天关的高人或许会留有残念长留世间。但这半年来,他一路挑战了十多家名门大派,却都无缘一会。
不过,揽月剑派祖师毕竟是传说中千年以来最后一位踏破天关之人,或许真有残念存世也说不定。
蓝黛月跪拜过后,立起身来,将手上血玉手镯往神潭一抛。
手镯落入神潭中,水花溅起,尚青是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但落在宁不归与蓝黛月眼中,那玉镯落入的地方,渐渐升腾起丝丝血雾。血雾很淡,与寒气混杂在一起。一丝一缕,慢慢成团。
大约半刻时光,那气团逐渐有了人的轮廓。白色烟气迷蒙,无数血丝如同经络一般,将整个气团凝聚在一起。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突然,一道缥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神潭之上烟雾散开,那气团好似一道明月跳跃出来。
“这是揽月剑法!”蓝黛月虽然听师父说过,那玉镯能沟通祖师之灵。但究竟是哪般光景,她却是浑然不知。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白团舞动,仿佛绝代佳人,乘风舞剑。道道剑光如月华,悄然无息,又紧密无比。
宁不归目中精光一闪,长剑出鞘,宛如游龙一般腾空而起。人随剑走,剑随人意,与那白团争斗在一起。剑光如莲,将白团围住。正欲舞动剑器,将白团分裂开来。又闻得一声“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
那白团仿佛入于无有,出于无间,刹那便从宁不归的剑光中跳出,落在宁不归下方。
宁不归正要再次追击,只听蓝黛月一声呼唤:“冲之,赶快收手。”这迟疑之间,那白团蓦然绽放无限光芒。
“停杯拔剑是何人,我欲青天揽明月!”
霎时,白团如剑,冲霄而起。
宁不归浑身汗毛竖起,隐约间,他跨过时间长河,看到了那一位绝代风华的女子。自然,那女子绝代风华的一剑也深深地烙印在他心头。
白团成剑,似乎要斩断时间岁月,万物都碾作轮回。眼看宁不归就要灰飞烟灭,猛然从他身体中迸射出一道灰蒙蒙的剑影,与那白团碰撞在一起。
没有声响,也没有狂风,一切仿佛静止。宁不归缓缓地落到地上,那白团也稳稳地停留在神潭之上。
“唉!”
一声长叹仿佛流经千古,那白团慢慢消散。扑通一声,血玉手镯从神潭中迸射出来,刚好落在蓝黛月脚下。
“你走吧!”蓝黛月看着似有所悟的宁不归,欲要挽留,话说出口却变了味。刚才那团白光,肯定已经惊动了门中所有人。此刻再不劝他离去,怕是又要惹出一场祸事。
宁不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拱手道:“谢谢!”带着尚青朝一旁离去。
十天后,禅心宗达摩剑堂,宁不归与尚青见识了传说中的万象玉璧。万象玉璧包容万象,诚心之人能在玉璧上见到古往今来无数成名的侠客。
一月后,宁不归与尚青登上摩云峰,大战摩云叟与九子鬼母,斩断摩云剑与鬼母剑。
匆匆又是一个半年,尚青跟随宁不归见识了无数顶尖的剑客,始知:“朝闻道,夕死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