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山是一座寒山。
身处极北,放眼皆南。
北冥山是一座孤山。
四面汪洋,渺无人烟。
自古风雪漫天、远离大陆的孤山大抵都是一座鬼斧神工的天然囚笼!
北冥山同样是一座囚笼。
是一座冰与雪的囚笼。
作为极北苦寒的不毛之地,同样也是传言最接近“天”的地方,北冥山为人所熟知的便是自存在伊始自始至终都是一座常年受到天道镇压的“困兽笼”!
这是一座身处极北之处历时万年风雪催化下浑然天成的冰天雪地的囚笼。
囚禁于此的都是世人皆想其死却又不能去死的大能之人。
远离大陆的北冥山,山脚四处皆是冰的海洋,别无他物。
煞白的山顶除了皑皑白雪还是皑皑白雪,放眼望去,整个世界除了白几乎没有其他颜色,整座巍峨高山完全像是披上一件雪白的衣衫,不见人色,更没有人气。
这里的天象只有一种,那就是下雪,无论是鹅毛大雪也好,星熠小雪也罢,亦或者是坚硬如铁、落地可闻足有鸡蛋大小的雹子,每日都在北冥山的上空变幻流连,不知疲倦的落于山中,一年四季毫无变化。
从高空望去,北冥山仿佛是一块白布上的一处凸点,茕茕独立,好像马上就会被白色的海洋吞噬一般,阴森恐怖。
有山的地方就有悬崖。
北冥山的后崖有如仙人手持万丈巨斧劈开般壁立千仞,陡直的没有一点倾斜,从雪山后崖向下望去,是一望无际的冰,那是冰的海洋。
千丈悬崖之上,有二人相对而立。
面朝冰海的高个青年男子身披华贵雍容的貂皮长麾,可能是由于长时间没有清洗的原因原本黑如墨汁的上好貂皮有些发灰。
他容样俊美,肤色胜雪,丹凤眼微眯,负手向前远眺。裸露在外的皮肤因山顶寒风吹刺显得有些微红,更增添了他些许烟火气。
在他身前有一个眉眼初开的矮个男子,站在悬崖边,后脚跟悬空,仅脚尖踩在崖牙上,身体却能保持惊人的平衡。
他身着朴素,仅有一身厚实的棉衣用以御寒,即使寒风刺骨他的双眼仍是炯炯有神,因此显得他有些灵巧。
他双手环袖,背对冰海,面朝寒山,可能是感觉有点冷,他缩了缩脖子,跺了跺脚,然后抬头看向眼前俊秀的高个男子。
当他看人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的向中央靠拢,像极了一副斗鸡眼,呆呆的问道:“师兄,你这是要下山了吗?”
高个男子名为李玄霄,矮个少年名为沙有心,二人皆是囚困在此之人的徒弟。
李玄霄收回远眺的视线,望向身前抬头询问的沙有心,天气确实很冷,沙有心的鼻子中都开始流出了鼻涕。
李玄霄温和一笑,伸出裹在温暖裘子里的右手,轻轻地帮沙有心的鼻涕擦掉,似乎一点也不怕脏,就这么擦在身上价值千金的貂皮长麾上,点点头说道:“是啊,在山上生活了十年,总得下山去看看。”
沙有心抽了抽鼻子,好让鼻孔中的鼻涕收回去,有些木讷的他不给师兄添麻烦,天儿这么冷,自己的手都不愿从温暖的笼袖中伸出来,师兄肯定也很冷吧。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木讷的眼神突然泛出一道光彩说道:“师兄,长安是不是有好多好多的好吃的?”
“是啊,是啊,长安好吃的可多了,千层梅花糕,黄金凤梨酥,尤其是陈记的焦糖蜜麻花,能把你这只小馋虫的牙甜下来。”
李玄霄笑意盎然,伸出两根手指夹了夹沙有心的鼻子,沙有心似乎很享受李玄霄的这种宠溺方式,跟着李玄霄手指的摆动左右摇头,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欢笑出声。
沙有心一边跟着李玄霄的摆动摇头一边笑着说道:“以后等我到了长安,师兄一定要带我吃遍陈记!”
李玄霄放下夹着沙有心鼻子的手,豪气横生,大笑道:“等你出师下山了,师兄带你吃遍整个长安!”
沙有心撅了噘嘴,看向身后的冰洋,埋怨道:“可是大昆太厉害了,我打不过它,哼!真是没良心,以后再也不喂饭给他吃了!”
李玄霄摇了摇头,无奈一笑,伸出头看向万丈悬崖下的无边冰洋,他眼神温柔道:“师父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再说自打我们上山来大昆也救过我们不少次,饭,该喂还是要喂得。”
沙有心轻哼一声,赌气一般一摆头不再看李玄霄,笼袖之中的双手紧了紧,环在胸前,表示自己的不情愿。
李玄霄嘴角微微翘起,抬手轻轻拂掉沙有心头上的零落积雪,温柔的摸了摸,出声说道:“师兄这次下山要去办些事情,以后回不回得来还说不准,约莫是很难回来了,师父和大昆就交给你了,以后若有机会下山,记得去大唐长安城找我。”
说着李玄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志得意满的说道:“提我李玄霄的名字便是!”
沙有心挠了挠头,有些疑惑的问道:“师父说山下的人大多是无知无脑的行尸走肉,那我们为什么还要下山?”
李玄霄眯了眯眼,似乎是想到了上山之前的某些事情,叹了口气,感慨道:“世间最多是庸人,世间最缠是俗事,师父所说确实是有一些道理。但是天下万人熙熙攘攘,总归是有些不平人、有些不平事,放在这里,怎么也抹不去,让人牵肠挂肚一辈子。”
李玄霄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语重而心长。
沙有心咧了咧嘴,有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像他这般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纪哪里知道牵肠挂肚的五味杂陈,只是对自幼信赖的师兄的耳提面命,毋庸置疑罢了。
就在二人谈话间,一只硕大突兀的黑影,自远而近以极快的速度在冰面之下,向着北冥山的方向疾驰而来。
仿佛是一块自天而降的陨石一般迅速无匹,声势惊人!
黑影所过之处就连雪花的降落速率都悄悄的减缓了许多,似乎是有些害怕冰洋里面的这只硕大黑影一般不敢触其霉头。
如果之前黑影尚在远处只是遥遥可见之时人们会惊叹它的速度的话,那么现在渐渐逼近山脚的黑影就绝对会让人胆战心惊的无以复加,若是胆子小些的更是会双腿颤栗屎尿齐出的丑态百出。
因为那只潜伏在冰洋之下的黑影不仅仅是转瞬即至的快,离近一些更是会发现它的巨大无匹:
它竟然就像是一座在冰洋里移动的百丈小型城堡一般纵深极大!
待黑影接近山脚时突然以猛虎下山的姿态破冰而出,跃起千丈,直逼山顶!
竟然是一条早已绝迹的幼年鲲鱼!
鲲鱼直直的跃出冰面,发出一声欢快淋漓的叫声,带起的无数如火山爆发般的碎裂冰棱围绕在它的身边,就好像是众星拱月一般于鲲鱼交织在一起。
在到达至高点后鲲鱼复又倾斜的惯性下落,发出一声轰然巨响后重重的落进破开的一处百丈大洞里,水花激起竟是将正在下落的无数冰片又是上托丈余才又夹杂着水花复归下落,可见鲲鱼的力道之大、身形之巨。
李玄霄双手放在距离沙有心头顶一掌处,帮他挡去鲲鱼积势已久破冰而出带来的的“冰棱雨”,看着身下转身叉腰怒骂的师弟无奈一笑。
待“雨势”稍减,李玄霄放下双手,看着山下冰洋里再熟悉不过的欢快起落的鲲鱼说道:“看来是时候走了。”
沙有心闻言急忙离开崖牙,向前小跳一步,正好落于李玄霄身前半尺处,在雪花飘摇积雪渐深的崖岸上落下两个不深不浅的小脚印,踩碎两脚雪花。
他好像有些委屈的说道“师兄,你能不走吗......”
李玄霄笑了一下,无奈的摇了摇头,“有些事,对师兄我来说很重要。”
沙有心有些疑惑的看向朝夕相处日夜相伴的李玄霄出声道:“什么事这么重要?”
李玄霄抬起头,平时前方,透过一望无垠雪花漫天的天空似乎是看到了那些令他牵肠挂肚的人,望见了那些魂牵梦绕的的事,他眯起眼,喃喃说道:
“有些人在等我,有些人在等我杀。”
说着他下意识的右手放在腰间。
他的腰上悬挂着一把猩红的刀。
一直放在袖外的右手被风刀子刮的有些微红,却是红不过腰间那把刀。
微红的手。
猩红的刀!
“他们都是坏人吗?”
“不好说。”
“哦......”
他松开笼袖中的双手,伸出右手在一直保护自己的师兄面前挥舞着,有些气鼓鼓的脸庞嘟囔道:“不管他们是不是坏人,只要有人敢欺负师兄,我一定会帮师兄揍他们的!”
李玄霄大笑一声说道:“好!”
……
……
北冥山前,坚硬如铁的山壁中竟是不知被何人以巨力硬生生的开出一个丈余洞口,若是仔细看的话,洞口边缘依稀存在着溃裂的痕迹,这竟然是被人用某种物体击破山岩引发的石块碎裂所“开凿”的山洞!
山洞内别有洞天,竟是有一摊罕见的篝火,在冰雪中兀自飘摇。虽然摇摇欲坠,却是始终未曾熄灭,令人惊奇。
一名须发皆白、脸如橘皮的白袍老者端坐于篝火之后,双手互掐放于腹前,微闭的双眼慢慢睁开。与他的面容恰好相反,他的眼睛很有神,睁眼之时恍若晨曦初放,露出一丝难掩的精光。
他抬起头,看向山洞之外,没有开口,却是有一道闻似古老的声音在山洞内回响,嘶哑而又沧桑,似是拥有千万事的阅历。
“一座天下,半口江湖,看你如何招架!”
山洞外,是天。
一望无垠。
天似乎有些生气。
于是,起风了。
雪下得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