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姐姐回娘家(二)
王玉峰一大早就带着虎子进了老妈家的门,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也不见王玉君的身影。看着老妈备了很多蔬菜,就帮忙着生火做饭了。
北方的农村没有城市人讲究,早饭吃的扎实,一天才有精力干活。王玉峰看着母亲取了四小碗半的干面,就知道今天早晨要留下来吃饭了。
“妈,就不用给我准备饭了,我得回家吃,家里就剩小丽一个了。”王玉峰一边生火,一边装着无意的跟老妈说。
李惠兰没有说话,把小碗伸到面袋里,又取了两碗。
王玉峰绷着的脸顿时黑里透紫,真想一巴掌拍自己脸上,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这个家里面,甚至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小心翼翼的跟李惠兰说话。大家一直觉得这个看起来是个普通村妇、怨妇的老女人,其实谁都惹不起。十二年前,李惠兰跟她的丈夫王大田吵了一架,王大田一时没控制住就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当天晚上,离奇的车祸让王大田死于非命。十一年前,李惠兰一家子突然消失数月,回来的时候赶着十八辆牛车,每辆车上载着两个石槽,槽和槽对接扣得严实。十年前,四十九岁的李惠兰突然就挺着大肚子,招摇过街,随后生下了狗赖。八年前,隐隐约约有议论声说,同村的女子薛巧巧与王大田有些说不清的瓜葛,不多久薛巧巧在放羊时失足掉下悬崖一命呜呼。六年前,狗赖得了不治之疾,随后李惠兰拿出了槽扣槽一槽的金条破财免灾。
一个整天喋喋不休怨天怨地的村妇丑角,却总是能做出让人看不透想不透的奇事。
于是,很多人想到了一个可怕的词,活祭子。虽然只是个封建迷信的传说,但还是令人闻之胆寒。它专属女性,因受鬼魂所迫而祸害人间,而她得到的报应就是整个家族世世代代不得安宁。
然而,她只是个固守封建,却又不能游刃于封建自己的可伶人。村民的无知她总是计较在心,久而久之,忽略了对家人的伤害。
“哎,咱家也就是小丽算个人,你看你们一个个,都没法让人省心。就说你吧,长得五大三粗,可怎么就没一点脾气,这里受了我的气,回家还要热脸贴个冷屁股。小丽人是不错,可你也不能这么娇惯着,多少年了,她都没进过这个门几次,难道她就不知道过来帮帮忙?”李惠兰兑了温水,开始和面。一下子要和这么多面,她有些吃力,汗珠从皱纹沟里渗出,直接掉到面里去了。
“她一贯大大咧咧,我怕她过来惹您生气。”王玉峰知道老妈开了话匣子就数落他,赶紧和和气气的打圆场。
“我又不是母老虎,能吃了她?再说,就算我生气,说她两句怎么了,她就得听着。合着这些年来,一直是你挡着她,今天早上,你把她叫过来。”
王玉峰没有说话,也没有行动。他坐在厨房的小凳子上憋得很难受。
“你看什么看,大清早光不溜秋,也不怕把你冻死。”李惠兰把盆里和好的面种种的往盆里一扔,对着趴在门口的狗赖说到。
狗赖吐了吐舌头,跑到门外台阶上撒了泡尿。初秋的早晨还真是冷,狗赖打了好大一个颤,然后看见姐姐和白来贵迈进大门来。
“虎子,虎子,去叫你妈来。”李惠兰在厨房冲着隔壁的虎子大喊。
“我妈说奶奶是个女妖婆,不让我叫她。”虎子和狗子玩的开心,随口就回了李惠兰的话。
王玉峰气的站起来直跺脚,却没敢发作,“叫你去你就去,废他娘的什么话!”
虎子大概听出了了父亲的严厉,撒腿就跑出了门。
“狗赖,你的小虫子不冻的疼吗?”白来贵走近,对着看他看的发呆的狗赖,随后用力弹了一下狗赖的小虫子。
狗赖疼的哇哇大叫。
李惠兰听着外面的声音,也就没工夫搭理虎子刚才的话。脸一沉,向外走去,王玉峰赶紧跟上去。
“你来干什么?”李惠兰脸阴的马上就要打起雷来,“我院里的西红柿是不是偷了,好端端的少了十几颗,咱们村也就你是这种人。”
白来贵站在那里搓手,摇着身子躲在了王玉君的身后。
“妈,来贵好几天都没吃什么正经饭了。”王玉君上前走了一步,看他意思是想让李惠兰留他吃饭了。
“他不是能偷吗?咋还偷不出一顿饭来!”李惠兰脸色依旧沉,“我就知道你年年惦记着我院里的这些,我特意给那些西红柿上喷了农药,你吃着可舒服?”
“什么,好你个老妖婆,下手贼狠啊,怪不得老子难受好几天!”来贵一听李惠兰的话,气的跳出王玉君的身后,然后看见王玉峰一脸怒气的看着他,就又缩回到玉君的身后去了。
“妈,你看,他把我的小虫子都弹肿了。”狗赖指着让老妈看。
李惠兰看了一眼,一把将狗赖拽回屋里,“活该!就不怕冻死你。”
随后,白来贵跟着王玉君进了门。
王玉峰点了一支烟,啪嗒啪嗒吸了几口。燕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南归了,这么好的一个大清早,竟然不见了踪影。房檐下的巢开了一道口,是哪个淘气的孩子拿棍子捅的?也许,孩子们总是对高高在上的巢充满好奇,殊不知,那一棍子下去,鸟飞蛋碎,和着抽烟男的烟草味,迷失在秋高气爽的飘零中。
狗赖吸着面条,还在惦记着可恶的一弹指,但他还是没有穿上衣服,他把凉了的面条裹在上面,希望它不要因为那点伤害而继续疼痛,并在心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弹回去。但抬头看看白来贵那猥琐还异常奸诈的鬼脸,心跳就扑通扑通的加快。狗赖又滴了几滴面汤给它,热热的终于是有些好受了,也就把弹回去这等不现实的报复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王玉峰吸完最后一根面条,又把残留的汤一饮而尽,然后将碗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妹啊,你今天就回去,不要动不动就跑娘家来。你的事你自己要去解决,郝旺财也不是那种不要脸的人。”
王玉君抬头看了看大哥,点了点头。
白来贵却急的站了起来,“别呀,狗子不能留给我啊,我连我自己都养活不了……”
“赶紧吃,吃了滚蛋,当着孩子的面说啥瞎话!”王玉峰气的直拍桌子。
白来贵一听王玉峰发话,看了看狗子黑溜溜吃惊的眼睛,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他巴拉干净面条,赶紧走出了门。
随后,王玉君也带着狗子起来道别。
李惠兰牙口不好,吃的慢,一直在那里细嚼慢咽,听得女儿起来告别,也没有发话。大概,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弥漫着面香的屋子里,却散着正在腐烂的安静。人去屋空的孤寂总好过一堆人乱七八糟的争吵。
李惠兰哭了,没有声音,默默的擦眼泪,狗赖看的清楚,觉得好生奇怪。老妈的哭不都是喊着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吗?
也许,最沉默的哭泣,才是最深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