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愈近，晴好数日的天气开始骤寒，大雪又落，遮掩夔城千里白茫尽没。
蘅香苑中，夕玥耷拉着脑袋趴在楠木桌案之上，旁侧放着许多零星摆乱的彩笺，纸上依稀有些模糊字样，像是写着某人的名字，但明显又怕被人瞧出，竟是狂草撒墨乱舞不识。
“频儿，给我取点儿热水来。”冲着帘外鎏金熏香炉子旁坐立的频儿喊道。
“是，小姐。”频儿年纪不过十三，环髻彩线，缠在青丝之上，煞是可爱。
端茶入帘，瞧见小姐又是这般愁眉，频儿有些诺诺，小心将茶水放在案桌旁侧，本待离开，却不想听着小姐这般问道，“频儿，你有喜欢过的人吗？”声音有些幽怨，似乎带着一丝无奈。
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也不明白小姐怎么就问了自己这样的问题，但还是认真回答道，“早年没入府的时候，村子里倒是有个喜欢的少年，后来听说他学着人家挎刀云洲，做起了荒客，也就没了这般念想，再后来进了府，就一直跟着小姐了。”最后还有些害羞地吐了吐俏舌，脸颊没来由一红，愈发可爱。
频儿口中所说的少年那时多半也就十余岁，毕竟当时她也不过十岁左右。夕玥听在耳中到没有觉得好笑，只是幽怨地哀叹了一声。
频儿小心站了会，没听见小姐的声音，像是鼓足了胆子，轻声问道，“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想起一些烦心事儿，你先下去吧。”夕玥脑中此时浮现的，却是那个中破旧铁匠铺中，将着自己那些光阴错落故事缓缓道来的少年。
夕玥晃了晃头，额发青丝乱舞。你在想些什么，澹台夕玥？你怎么可能跟他……你是云夔侯澹台玄烨的嫡女，未来的夫君不说皇子王孙，至少也要是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他一个铁匠，顶多不过会弹些琴，恰巧武道悟性也不错，但又怎么可能跟你在一起呢？
毕竟只是一丝很浅的情愫，远没有到那种至深至笃的地步，自己对着自己说了会儿话，似乎觉得抛开了心中杂念，夕玥便对着自己笑了笑。是啊，澹台夕玥，你是云夔侯澹台玄烨的女儿，就该有直面一切的勇气。
“频儿，我出去一趟，我娘要是过来，就说我找小姑去了。”临着出门又对频儿说了一句，“要是千雪来了，说我不在就是了。”
自然不会是去找澹台鸢，夕玥觉得自己既然放下了心中的包袱，那就该是不怕去找卓煜。于是主意打定，绕过廊庑曲径，出了夔府，朝着北漓巷那头走去。
等来到墨园的时候，却看见沈清言同样站在园中，有些意兴阑珊，正待离去。
“清言哥哥，你怎么在这儿？”澹台夕玥脆声问道。
沈清言也是一愣，似乎有些扭捏，声音不大自然，“夕玥，你怎的过来了？”
他本是过来寻卓煜，却不巧被云莛告知卓煜去了梅园，欣羡之余，也就只有自己一个人黯然离开。瞧见夕玥过来，也没问别人过来干嘛，便想着拉着她陪着自己出去逛逛。
毕竟心中烦闷，沈清言也是觉着有些心情抑郁。沈父昨日来信，斥责他为何不去澹台家拜会，又叫着他好生讨好澹台家的明珠澹台夕玥，若是可能争取做上澹台家的快婿。本来见着夕玥他该是高兴才对，却因着那封信，显得有些踯（zhi，二声）躅（zhu，二声）。
“哦，我来找卓煜的，他答应教我弹琴，已经好些时候没见着过了。”是的，她来墨园，仅仅就是想找卓煜学琴而已。至少澹台夕玥在心里，是对自己这么说的。
“卓煜不在，说是到梅园去了。”
“梅园？”怎么又是梅园，他不会是有所企图吧？夕玥盯着沈清言看了一会儿，蓦地说道，“清言哥哥，我们要不也去梅园吧？那边儿肯定很热闹。”
沈清言没有说话，却是被夕玥一把拉过，朝着梅园走去。作为夔府嫡女，她自然直到梅林阵法的正确路径。
梅园之中，卓煜抚琴已定，额上细汗微出。林熠晗敛裙走来，冲卓煜轻启绛唇一笑，“卓师兄的琴艺愈见精妙了。”
“倒不若林师妹舞姿更胜从前。”卓煜心情舒畅，也是微微一笑，对林熠晗说道。
“好啦，你们就别在这里相互称赞了。都不错，都很好，行了吧。”邱砚凑着过来，对他们二人说道。
除了邱砚，今日梅园倒没有其他观舞的弟子。燕小城正待走过来时，却瞧见梅林之中，竟是走出一男一女。男子自然是沈清言，女子模样像是熟悉，却又叫不出名字。
“清言，你怎的过来了？”言下之意，却是再问他是怎么穿过了梅林。
还没待沈清言回答，卓煜疑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夕玥？”
“我是跟着……”沈清言刚要说话，声音又被打断。
“卓煜，我姑姑叫你教我弹琴，都连着好些天了，就是没见着你影子。”
“哦，在帮林师妹编舞，确实抽不开身。”卓煜从琴台上站起，晃拧了一下脖颈，对夕玥说道。
“跳得什么舞啊？”夕玥接着问道。
“霓裳。”却是林熠晗在那里说道。
“霓裳？”夕玥望向卓煜旁边那位容貌绝丽的女子之时，眼神中带有一丝挑衅的味道，“你会跳霓裳？”
“只是略懂罢了。”林熠晗笑着说道，却没想那句“略懂”恼了夕玥。她最讨厌这种故作谦虚的人了，既然只是略懂，又何必用着这么好的琴师。
“正巧我也会跳，要不我们一起舞一支如何？”这却是在挑衅了，林熠晗虽然不知道这女子究竟是谁，但她进的了梅林，且才过来便对自己有着若有若无的敌意，若是自己退让，岂不是被她看轻了。
“若是卓师兄不嫌劳碌，熠晗倒是愿与姑娘共舞一支。”林熠晗转头望着卓煜的时候，夕玥也是瞧着他，两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告诉卓煜，这件事，容不得他拒绝。
卓煜似笑非笑，又坐回琴台，指尖落定，前奏缓缓响起。
梅园之中，两名绝色，闻琴而舞。蓝裙翩然，白裳轻漾，夕玥与林熠晗对视一笑之时，嘴角都挂有一丝玩味的笑容。
琴声愈急，舞姿愈快，转折缠绵之时，而又曼舞轻柔。云靴旋转，青丝飘动，步态款然，容貌绝丽。连着场边观看的几人，竟都是入迷。而待琴音奏罢，舞姿停歇，两人对视一笑，缓缓起身。霓裳绝美，容貌舞姿却是不分轩轾（zhi，四声）。
还没待她二人说话，卓煜倒是对着燕小城吼道，“师兄，也是饿了，到北漓巷吃完肠粉可好？”
自是瞧出园中一丝诡异气氛，燕小城忙对卓煜回道，“好嘞！”
于是留下园中三女一男，站在原地，不知所谓，便是跟着出了梅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