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龙阵稳压落下,而踏在龙台之上的卫子横脚步异常沉稳,没有半点停滞,那柄来自越国皇宫之中,被唤作藏锋的名剑依旧在剑鞘之中安眠。卫子横嘴角上稚嫩的微绒被映透在秋日初晨的阳光之下,神色异常坚定。
卫子横并不了解龙台,因而等了一人。但此刻的他,却是要去做那这届朝试第一个登台问剑功成之人。
一直到第六阶,以肉身观剑意成败之时,卫子横的脚步才有所停滞。短短数日跨境四品,根基本就不稳,然而在鬼谷秘法以及越国皇族冥凤血脉及强大武笈的支撑下,卫子横的肉身实力,并不弱。唯一欠缺的,就是他自己也无法驾驭而今的肉身境界,因而才会在第六阶上停留下来,卫子横没有继续前进,而是盘腿坐了下来。
龙台九阶墨石青玉相间,隐叩天道,面积相较也是宽敞,足够卫子横坐下。而在卫子横坐下之时,又有人开始登问龙台。
这些人或是错过了燕国朝试的士子,又或者是在朝试之中退下祁阳关的一些年轻武者,自然也少不了本就为了龙台而来的轻狂少年,人数差不多与往届相仿。登龙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像卫子横那样中途停下的人也有很多,因而大多数人会选择早些上龙台。若是感觉到不适,也可及时调整。
人越来越多,龙台之上已经逐渐增加到十人,这还不包括一些尝试登问龙台而连第一阶都无法踏上的人。这个时候,已经可以称之为龙台问剑最高*潮的时候。
卫子横展现强大气势而又盘坐第六阶时,已经有人开始将他超越。然而其中一人,却是自第一阶就盘腿坐下。青衫布履,剑布负身。
卓煜没有动,坐在暖阁之中,透过窗棂架设而来的视角,看见了一个人,一个曾经与他一战却遗憾落败的人,夔宫青园,秦先时。
澹台夕玥也看见了秦先时,至于映像,恐怕更为模糊,也就没有与众人说叨。只是看到卓煜望向龙台之上略带怅惘的神色之时,她不由轻声问道,“楚公子在看什么?”
“哦,在看那两个盘腿坐下的人。”
“楚歌,他们在做什么?”澹台千雪插话问道。
“恐怕是在悟道吧。”卓煜犹豫了一下,对澹台千雪说道。他对龙台其实并不了解,只能通过那些士子的行为来揣测判断,如果不是为了悟道,他实在想不出那些原本看起来可以轻易跨过那道台阶的人,怎会选择盘膝坐下。
“这么短的时间,他们还在悟道?”
“嗯,他们的确是在悟道。”安曦轻声说道,“龙台本身就是一处绝佳的修行地,这里所蕴藏的大道与元力是外界难以企及的,因而往届龙台问剑过程中也有人在半道开始修行,自认为满足之后方才登台。这二十年来唯一问剑成功的白雉窦飞蚁当年也是在第八阶上待了整整两个时辰,有所感悟方才登上第九阶。”
“那安曦姐姐,像李牧之将军那些人都没有登上龙台问剑成功吗?”
“李牧之没有,陈破军倒是问剑成功了,不过那是在永和年间的事了。”安曦喝了口漓花茶,接着说道,“其实登上龙台问剑成功也不意味着你就一定能够成为天下少有的强者。二十岁毕竟还是太短,很多真正的强者在这时候都还仅仅是简单的武者,等到了虚境,或许才是他们完全觉醒的时候。朝廷中有一些当年也是登上龙台的士子,现在依旧没有跨过虚境,这也是常事。”看着澹台千雪疑惑的眼神,安曦笑了笑,“不过能登上龙台的武者,再不济,也是虚境之下少有的强者,甚至有些人还能够跨境问战。总而言之,武道一途,变数太多。”
“就是,没准儿我谢本初大器晚成,也就成了像冀城王那样的绝世强者。命数,不可求的。”谢本初一脸正色,却是得了裴渡一个白眼。
“谢胖子,其他人我还能信信,你嘛,还是算了。”
“不是,我说……裴六……”
众人还在说闹之间,龙台之上的士子已经只剩下四五人,其余人大多跌落龙台,被御医司的医官抬走,浑身上下,大多带有鲜血。而从第一阶就开始盘坐悟道的秦先时,也已经到了第三阶上。
只是盘坐在第六阶的卫子横,还依旧没有半点动作,而他身前,有一人已经超越他而去,在第八阶上挣扎许久。
“牧之,那两个小子,你要哪一个?”
“第三阶的那个吧。”李牧之不急不缓回答道。
“怎么,先前那个入不了你幽龙军主的法眼?”陈破军打趣到。相较于李牧之,陈破军的性情更为洒脱,也没有一些世家豪门身上惯有的贵气,因而两人相交,也算莫逆。知道李牧之不喜言辞,平日里挑起话题的,也就只有陈破军了。
“随意而已。”
至于其他人,即便是快要登上第九阶的那名士子,都没有被二位军主在意。
不出意外,那名将要登上第九阶的士子在刚踩到第九阶石阶之时,神识幽府尽受震荡,跌落龙台。而在那人跌落的同时,一直盘坐在第六阶上的卫子横,长啸一声,宛若凤鸣,起身,登台,停驻片刻,再登一阶。最让人震惊的是,在踏上第八阶时,盘踞在卫子横经络之中的冥凤血脉,涌向幽府,继而幻化周身,凝成一只巨大的冥凤虚影。
“那是……”陈破军心中尽是惊愕,望着那巨大的冥凤虚影,有些目瞪口呆。
“亡越卫家,冥凤影!”李牧之同样如此,包括谢孚青登一干大燕朝臣,除却已经知晓的檀济南,怕是都愣在当场。只有他们知道,冥凤血脉觉醒,对一名武者来讲,意味着什么。
“牧之,你好像说,他暂时归我烛牛军了。”
“那也得看崆山那边放不放人。”李牧之给陈破军泼了一盆冷水。即便大多数从崆山走出来的武者,都入了幽龙烛牛二军,但若是崆山要人,而卫子横也愿意像王凌波一样,一直潜修在崆山之中,那他幽龙烛牛二军,怕是真的很难抢到人了。
虽然两人都不确定燕皇是否会留下亡越皇族的嫡系子弟,然而仅仅是冥凤血脉,就足以让人疯狂。越国冥凤血脉不出已经将近四百年,因而楚国大军压进之时,都没有一名绝对意义上的强者站出来与楚国太子少炎卬一战,若是眼前这人的冥凤血脉早出四十年,越国兴亡,或许又是一番成败。
而燕国这边,燕皇慕容昌并没有觉醒苍龙血脉,只是凭借天赋际遇达到而今成就。但觉醒了苍龙血脉的燕国太子慕容恪,年仅十九,就得入半虚之境,由此可见,这等传承自太古的强悍血脉,究竟有多恐怖。
观云台上,谢孚青同样凑着头对着身旁燕阙侯裴矩小声议论,而浮川王家家主王醒晏,范阳卢家家主卢宸等人,也都议论纷纷。冥凤虚影一出,当真是天下震惊。
第八阶上,纳幽府虚实构筑。卫子横境界根基不稳,因而才会选择在第八阶上停留。幽府由四极而定,由虚关总摄。卫子横四极未稳,虚关晃动,因而踏上第八阶,本就是一项挑战,若非冥凤出幽府,恐怕第一时间便跌落龙台。
此时第八阶上,苍龙阵将周遭元力迅速吸纳,朝着卫子横幽府之中发出进攻,这等强大的元力攻势,本身极具危险,这也是很多踏上第八阶的士子跌落之后鲜血淋漓,神识幽府受创的原因。然而一旦踏过,这些元力也会成为构筑幽府莫大的助力。
细小的元力丝线一点点穿透卫子横的冥凤虚影,顺着冥凤虚影与幽府相接的血脉桥梁,涌入幽府之中,一阵剧痛开始贯彻卫子横腑脏肉身,就像是虿盆虫嗫一般,万千毒虫虺蛇,钻入那经络血脉之中,一浪一浪,冲击着人的神识世界。卫子横境界不稳的弱点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所承受的痛苦已经超出了他曾经所受过的所有痛楚。
成邕或许没有想到,龙台并不是仅仅倚靠实力就能够登上的,九阶龙台,一步一天,那是整个燕国年轻士子的梦魇,却也是让人着迷前赴后继不断向前的动力。
一朝龙台天下知,这样的诱惑,谁人又能拒绝?
冥凤血脉所化虚影承囊括了大量元力,同时也减轻了来自元力潮浪一般的巨大攻势。卫子横闭上眼,一点一点感悟那些元力涌动的方向。这些有迹可循的元力波动,本身就是构筑幽府之时所需寻觅的捷径,一旦熬过去,那便是天地之别。
第八阶下,那名从一开始就盘腿而坐的士子已经到了第五阶,卫子横所忍受的痛楚也越来越大。
旁人或许瞧不出什么,然而观云台上那些朝中大佬却是知道,那个少年郎其实已经能够跨过第八阶,踏上龙台最后的第九阶。然而他一直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站立在第八阶上。
“借助苍龙大阵之力,一举构筑幽府,这个少年郎,倒是好打算。”裴矩冲着谢孚青一笑,也是流露出赞赏的神色。
而卓煜看见此时第八阶上的卫子横这番动作之时,已经明白自己究竟该如何去做。
卓煜起身,对众人一笑,“多谢款待。”
“你是要去登龙台了?”一直保持沉默的澹台夕玥柔声问道。
卓煜点了点头,“就此告辞了!”
尔后负剑而去,下了楼阁,踏上青云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