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怎么过来了?”蘅香苑中,澹台夕玥早已起来,婢女环儿正在拾掇屋中杂物,频儿则是到食舍那边催促今晨的早点。
缓身坐下,澹台鸢瞧见屋中归置,想着有一两个丫鬟跟在身边也是不错,但又怕她人坏了云鸢阁的清净,也没再多想,沏了杯热茶,灌入肠中。
“给你找的那位琴师已经到了,正在我那儿坐着呢。”
“你是说,你那个学生,这么早就到了?”夕玥略带惊讶语气问道。
其实若非澹台鸢没说时间,卓煜又怕误了时辰,他怕是也不会这般早就赶往夔府。但仔细算来,时辰其实已不算太早,半个夔城,在卓煜出门之时,都已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嗯,正坐着呢。你不是要找他学琴吗,还不抱着你的琴跟我过去?”
“可是小姑,我还没吃早点呢。”
“那我可以告诉你我衣服还没穿好他就进了我的院子了吗?”澹台鸢没好气说道。
夕玥露出惊愕神色,“小姑,你,他,难道?”
“什么你你他他的,舀水的时候瞧着他站在院中,简单梳妆过后,就直接过来找你这个正主了。”
“哦,那姑姑,你也在我这儿吃过再说吧,反正他已经等了好些时候,也不在乎多等一会儿吧。频儿先前就已经去催食舍那边儿了。”
澹台鸢点了点头,“也行,让他等着呗。”
夕玥同姑姑来到云鸢阁时,卓煜依旧坐在屋中,院内花草自怜,却是没有引得他的青睐。
“你就一直坐在这儿?”澹台鸢蹙眉问道。
卓煜抿嘴一笑,点了点头。
似有轻吁短叹,澹台鸢略微摇头,青丝拂动,“哦,这是我侄女,澹台夕玥,就是她想要跟你学琴。”
卓煜对着澹台夕玥微微颔首,不听名字,便只观容貌,也是瞧出了这女子那日谪玉轩中乔装男子之人。
“卓先生好,我叫夕玥。”夕玥吟吟一笑,声脆黄鹂。
“卓煜学浅,当不得先生二字。”很是礼貌的回话,却依旧未改那份隔阂。
“哦,那我就叫你卓煜了。”那女孩儿似乎也不拘束,坐在卓煜对面,取过玉壶,倒了一杯漓花茶,刚一入口,竟是直接喷了出来,有零星水花,溅在卓煜脸颊,“啊,不好意思。”她吐了吐舌,侧过头,对澹台鸢问道,“小姑,这茶不会是上次那壶吧?”
澹台鸢瞧见卓煜不算狼狈的模样,有些想笑,耸了耸肩,对夕玥说道,“不知道,或许是吧。”
卓煜正待用衣袖揩去脸上水渍,却听澹台鸢接着说道,“进屋里吧,用香巾擦一擦。”
云鸢阁所以称之为阁,是因为它确有阁楼二层。澹台鸢平日里住在第一层,因为二层楼上只有碧色轻纱帷帐遮掩,挡不住料峭清寒。
只得简单擦拭,卓煜却也生不起什么怒意。随着澹台鸢掾木阶而上,方才见到了云鸢阁二层楼上的绝佳风景。
楼上帷(wei,二声)帐尽挽,珠玉缀饰,轻风徐来之时,若银铃之声不绝。此时暖阳正起,斜照阁台,凭栏处,可眺夔府楼轩曲水风光,观流波遥居万里景色,的确是匠心独运所在。
“喏,那里有琴,你们自己在上面捣鼓吧,我得下去弄弄我的花草。”澹台鸢引人上楼之后,竟是直接离去,偌大阁台之上,夕玥蓝裙浅衫,突然觉得有丝异样。
卓煜似乎有些出神,望着那处远山列岫(xiu,四声)微愣,被夕玥声音唤回神思,“卓煜,我先弹一曲怎么样?”
卓煜转过身,对着澹台夕玥一笑,微微点头。
于是纤指落弦,琴音声起。
榛木嘉兮,立我荒土,守我河关;榛木斫兮,为我棺椁,扶我同袍;榛木绝兮,欹我佳人,望我红稠。
燕声《榛(zhen,一声)木》,道一树之用,述边关悲凄。
尾音缓落,便听见夕玥声音,“卓煜,我弹得怎么样啊?”
“太急。《榛木》之音,当缓奏悲声,而转凄凉。你琴音结尾处有凄凉之意,曲中弹奏时却无悲恸之情。而且宫音略高,羽音稍低,整曲错落间,还是太显匆忙。”卓煜沉吟片刻,对夕玥说道。
“不会这么差吧。”夕玥小声嘀咕,本以为可以得到小先生的赞扬,却不想这第一曲就演砸了。
“倒也不差,整体音律,包括曲调神韵都是上佳。”也不知是安慰还是真的赞扬,夕玥还是展颜一笑。
“先生,哦,不,卓煜,你弹一曲怎么样?”
倒也没有推脱,待夕玥让过,卓煜坐于瑶琴之前,落指轻缓,琴音慢奏。仿似边关之外,有大军扬尘,抬枢入关;而碧水楼台,女子顒(yong,二声)望,不见归舟。一时间,夕玥竟是听得痴了,待琴音落定,依旧未醒。榛木嘉兮,美人断肠。
暖阳映照南十三巷街衢酒旗貉招,有女子黑衣斗笠,却是妖娆。
卫子轩走在青石斑驳,稍显坎坷的街巷路面,循着鳞次挨叠的商肆,来到当初续剑的那家铁匠铺子。只是漆门紧闭,不见了那少年之人。
她是前来找他铸剑,洛川寨此时风雪,亟需一批质量上乘的好剑,赶在年关之前,他们要入流波山一趟,存储一批越冬的肉食。
寨中不缺钱,亡越半数珍藏,几乎都埋在洛川寨那处黝黑土壤之下。但那是复国的珍宝,无论是成邕还是她,都不能去动。这些年洛川寨尽是依着流波山狩猎而活,寨中清苦,而那些随她远来云夔的越人,却没有半点怨言。
卫子轩寻着邻人问了一下,得知那少年人竟是进了夔宫,却也没有太过惊讶。临沧卓家的人,又怎么甘愿一辈子蜷居陋巷,过着槁项黄馘(guo,二声)的隐居生活。又或者,她应该将那人拉进自己的复国大业中来。敌人的敌人,或许可以当做朋友。
离开南十三巷,卫子轩没有直接回寨。她来到东城漕市的一家米铺,和那位年轻的米铺老板攀谈几句,便随他进了里屋。
“姜晔(ye,四声)拜见公主!”男子姜晔,越君山郡姜家弟子,于夔城贩米,一则是解决洛川寨中数千人的口粮,而来便是与越国一些期盼复国的氏族遗老沟通联系,但却很少接触来到云夔的越国商人。
越亡十三年,没有人知道那处河山,还有多少人是真正向着亡越皇族。而若非紧要情况,便是那些氏族遗老,也是不会通过这条线联系到卫子轩成邕等人。
“姜大哥不必如此,子轩前来,却是要通过姜大哥这边运一批米粮,寨中存粮已经不多,我会组织一些人入山狩猎,但怕是不够,余缺的地方,还是要靠你这边张罗。”寨中老弱居多,初来云夔之时,日子更见清苦,寨中所藏珍宝,成邕也已用去一些,而今待得一些年轻人束发及冠,这样的情况,才是好转许多。
“晔谨记。”
“还有,若是漕市这边有上好的刀剑,留意一下。”
“是。”
姜晔站在米铺门口,望着那身倩影于漕市幽巷之中离去,心中似有遗憾。那斗笠下黑纱遮掩的容貌,他已许久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