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二零零七年的古历十一月二十日。十九日晚,我将衣物收拾在一个皮箱里,准备明天一早出门。可是那天晚上,寒风呼啸,冷雨纷飞。怕冷的妻紧紧依偎在我的胸脯上,头枕着我的肩,口里不停地喊:“宁!抱紧我,好冷。”我便紧紧抱着她。第二天醒来,天阴沉沉的,云压得很低很低,凄冷的雨挟着雪花。妻抱着我说:
“张宁,天这么冷,你还是过几天再说罢。”说实在的,我对自己前方的路感觉很渺茫,而且我也真的舍不得离开芳颖。于是我说:
“那好吧,等几天再说。”我说了这话,她便高兴地给我一个吻,我便一把将她抱了过来,兴奋的疯狂起来……
天气越来越寒冷,风一个劲地呼啦啦地吹着。到得下午,雪花如扯絮般地下了起来。铺天盖地,纷纷扬扬。不一会儿,山头、田野、沟坎上、屋顶上积了很厚一层,粉妆素裹,白茫茫一片。而且已经停电,商店里如果不开灯,黑漆黑漆的。到了晚上,只听得一片沙沙的响声,雪一个劲地猛下。到早上起来一看,地下的雪足有两尺厚,而且仍在一个劲地堆。雀儿在屋檐下、墙角飞来飞去。树枝上、屋檐下都挂着晶亮晶亮的冰。有一只小鸟挠着漂亮的尾巴,眨着小眼,似乎在跟我说话,希望我给它一些吃的。我从桶里抓了一把米撒去,可它扑打着翅膀飞了。妻仍是早早起来开门。尽管生意很低落,但每天也能接到一些。为了避免和债主见面,我躲在内室看电视,为芳颖和儿子做做饭。
雪在一天天加深,冰冻也在一天天加深,开始停水停电。停水还能想办法,离学校近,我们店的前面,就是一所镇中学。学校自己在山上建了水塔。白天林芳颖去学校挑水时,由于路面上结了冰,又穿着高跟鞋,到学校是一条斜坡,滑倒摔了一跤,桶也摔坏了一只。我只好每天晚上去挑。停电店里点很多蜡烛。也因为停电,以前积压的几箱蜡烛几天就买个精光。由于政府人员要抗冻救灾必须上班,于是白天停电晚上送。电视里也全是抗冻救灾地现场报道。冰冻越来越严重,学校被迫停课放假。学校停水后,我每天晚上睡到一、二点起床,沿一条乡村公路到离镇一二里路的一个小山冲的溪沟里挑水。天地万物,银装素裹,远远近近的山峦,绵延起伏,隐隐约约沉浮在一片氤氲的烟雾里。万籁俱寂。偶尔的几声狗吠,使得山村更显得沉寂;星星落落的楼房里亮着灯光。我来到山脚下的一座小石桥底下。这里溪水潺潺,热气腾腾。我挑上冒着热气的水,小心翼翼地攀上路面。硬化的乡村公路很滑很滑,尽管小心翼翼地走,也摔倒了二次,而且是人仰马翻,只好返回去打满水。
救灾的形势非常严重,党和国家领导人都亲临灾区指导抗灾。从长沙回来的车一天难有一辆,车轮上挂满铁链。快要过年了,雪仍在猛下,没有一点晴的迹象。我们不知道这年该怎么过,其实也根本没有买一点过年的东西。芳颖和我商量,叫我一起去岳父家。
“你的家,我们婚都离了,我怎么好意思啊?”我说。
“你不说他们知道吗?你还是少杰的父亲啊。你不去我娘家我看你去哪里?”我想想也是。幸亏到腊月二十四日开了天。二十六日我们终于搭上了去长沙的客车。车路上堆满了积雪,太阳照在上面,白得刺眼。沿途有挖机和政府工作人员在挖雪。很晚我们才到家。外公外婆见外甥来过年,自然非常高兴。火塘还是以前的火塘,柴还是堆得以前那么高。橘子也仍是一篓一篓地堆着,东西没有什么改变,但我的心情改变了,这里很可能就是我最后作客的地方。大哥林可已修了新居,很气派,就在岳父对面。他已下海到了广州一家公司当厂长兼工程师。二哥林刚已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他们二口子在街上租了门面修电器,女儿、儿子留在家里爷爷奶奶带。三哥林峰也有一个儿子七岁,也留在家里,他们夫妻在上海一家工厂,林峰仍是厂里电工队长。十一年了,沧海桑田,世事变化多大啊!可我仍一无所有,而且林芳颖也不属于我了。我很沮丧,看不见前面的路,也感觉不到过年的热闹祥和的气氛。我不敢面对岳父岳母,我除了吃饭总是避开他们,多半时间在林可家,芳颖看出我的闷闷不乐,总陪在我身边。过了年初三日晚,我跟芳颖商量,我带儿子回家,便叫她留下,希望她去找一个合适的嫁了。芳颖哭了,她说她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儿子。我安慰了他一番。第二天,吃过早饭,我直接跟岳父岳母摊牌,说出我和林芳颖离婚的事。他二老先是惊诧,接着是对我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
“我本来就不同意你们的婚事,这下对芳颖也是一种解脱,我相信她会找到一个更年轻有能力的男人。”岳父说。于是冷冷地看着我和儿子从家里走出来。可芳颖依依不舍地送着我和儿子,直到汽车启动,她哭得泪人一般。
我和儿子回到家,终于在正月十五之前将店转让出去了,我带着儿子,来到了湘中最大的工业城市:朱庆市。
这是一个繁华的城市,也是南方最重要的工业城市。高楼林立,车流成河。我是抱着很大的希望来到这个城市的,因为我有一个表弟在这里的法院当副院长,还有我以前的一个老师在市政府当副市长。我想器此在朱庆市大显身手。可是我一到朱庆市,令我大失所望。当我打通电话,老表说他在外地开会,有时间再联系。副市长老师答应为儿子上学的事予以解决,至于开店,他数了很多难处。
我将儿子送到学校,转了一个小门面,先是经营水果、精品。水果被太阳一晒,不是烂就是嗮得蔫蔫的,来卖精品的人也很少。当店子里没有人时,我感到很压抑和孤单。我想到林芳颖,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我以为她还在自己家里。当公交车在我店子面前停下,我多么希望从上来下去的人流中看到林芳颖啊。可是上来下去的都是一些陌生的脸孔,我在失望之际,不禁潸然泪下。当我面对这孤单寂寞的生活,我真后悔自己与林芳颖离婚:我为什么这样傻啊!我今后到哪去找这么好的一个老婆啊?我拿起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手机响了几声便挂断了。这时我彻底灰心了,想:她肯定不会接我电话了。但过一会,我的手机响了,显示的是一个山东的座机号码。
“请问你是谁?”
“张宁,你和儿子在哪啊?”这时传来了林芳颖焦虑痛苦的声音:
“过了十来天,我到芙蓉镇去找你们,可你们把店转让了,没人知道你们的去向。儿子还好吗?我和李灿到了山东在搞销售。过一段时间我来看你们。”她的声音很凄然。
“我们在朱庆,儿子在上学,我想你,芳颖。”我哽咽着。
“我也是……”她也在啜泣
我含着泪挂了电话,心情十分激动。我在店内走来走去,偶尔有人进来买东西,也有看东西的。这时有二个女子更让我关注:一个四十多岁,矮,人也平平。穿着也平平。一个三十多岁,有几分姿色,但穿着也很普通。等人走后,年轻的那个亲切地含着笑问我:
“你老板娘呢?”
“离了。”我诚恳地答。
“不会吧?你们也离婚了?”她狐疑地问:
“你们也是感情破裂吗?”我摇了摇头:
“你也离了?”我问她。首肯,并说:
“我不愿提他。”我觉得她有痛,便沉默着,这时有人来卖货,她便很热情地迎了上去:
“美女需要什么?随便挑。”俨然以主人的姿态,当美女选中二件货物时,她即刻送上二句赞语:
“美女真好眼光,这些首饰好像特意为美女设计的。”美女便高兴地付了款,她马上将钱交给我,并为顾客包装,而且包装得很精美。她的这些举动,令我产生一些幻想。等顾客走后,她便对我说,她以前也开过精品店,她后来到北方做生意,还是想到内地发展:
“我现在在考察市场,如果我把市场考察好,我投资做项目时,你和我一起发展好吗?”
“到时候说吧。”我说。中午我儿子回来吃饭,想留他们吃,但她留下她的电话就走了。自此,她经常来给我帮忙,而且晚上也发短信或打电话来问候安慰我。于是我对她~~孙玉华有了一定的好感。她总是说:“你做这小生意即累人又赚不到钱,要想赚钱,就要做大老板,让别人给你赚。”我觉得她的观点比较超前。而且她也非常喜欢我的诗,于是我们很投机。
水果烂的烂,丢的丢,本都难保。精品生意也不景气,做了二个月,不仅没赚到钱,还亏了好几千,每个月要一千五的房租,压力很大。不得已,我又将店转让出去,便到了河西做臭豆腐生意,自此也跟孙会华失去了联系。
我在河西推着一个车子,大街小巷地叫卖臭豆腐、凉面,每天都要忙到晚上一、二点。日晒雨淋,身上脸上晒得如非洲人似地黑亮黑亮。星期六、星期天儿子也跟在我后面东转西串。而且城管管的很严,有一次把我的东西全没收了。幸亏我的老师副市长出面帮忙,才把东西拿出来。林芳颖也时常打电话来问我和儿子过得怎么样,要不要钱用。尽管我的生活过得很艰难,但我总是说很好,希望她自己保重。当然,到了夜深人静时,我便陷在孤单中,苦苦思念着她,希望她能回到我们的身边。有一天,我正在如火的太阳下等着顾客来吃臭豆腐,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电话。我还没说话,对面就说:“张老板,我是孙玉华。”
“哦,朋友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有了你的消息?”我问。
“我现在在桂林做家具生意,生意忙,没有时间和你联系。”于是她描绘着桂林山水的美丽和城市的繁华。当她听到我在做臭豆腐生意时,她极力鼓吹那边做臭豆腐生意如何红火。
桂林确实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桂林山水甲天下。”小时候读书的时候就读过描写桂林山水的文章,确实令我神往。自此,她经常发短信来问候我,而且索要我的诗,她说她有一个亲戚在桂林报社当编辑,发些诗给她,让她給那亲戚看看,能不能在报上发表。于是我用短信发了二首诗给她。后来,她发短信给我,她说,她的亲戚很欣赏我的诗,有机会就给我发表,而且说她亲戚很想认识。她希望我能到桂林去。同时,她说她可以到桂林帮我找地方做生意。我听了这话,感到非常高兴。而且这时候学校也放假了。大学生都回去了,生意更淡。因为吃臭豆腐的一般都是大学生。于是,过了几天,我打电话给孙会华,说我准备带着儿子来桂林。她满口答应为我安排一切。于是,在一个没有阳光的日子,我带着儿子踏上了去桂林的火车。那时,我是怀着多么美好的愿望和梦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