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月不会想到，这是她临“刑”前的一顿饭。之后，在婆婆的蹦跳谩骂中，她度过了人生最艰难的时刻。
媳妇三天不生，婆婆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她质问月月：“你到底什么时候生？我女儿的孩子要开学了，我要去看我外孙女！”月月回答不回，婆婆又说：“你该不是马生，马怀驹子一年生！”诊所里特别安静，不管刘巧灵说什么，都没有人反对，这给了她自由的空间，她可以随便骂，想骂就骂。月月受不住骂，对大海说：“她想去哪儿去哪儿，让她去吧！”大海不做声，他知道，自己是个男人，不会照料女人和孩子，母亲有经验。怎么也得等到孩子出生后。
中午婆婆回去休息，月月长舒一口气，感觉不那么压抑了。医生检查后说，孩子情况很好，估计后半天生。月月到这个时候，肚子一阵阵地疼。过了正午，身上开始出血，医生提醒她疼痛时要注意的事项，过了一会，疼痛一阵阵袭来，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疼痛发生时，一分钟就像几小时或几天那样漫长。昨天偶尔疼一下，现在疼连续发生，她用手使劲抓着被褥，眼泪掉下来，咬紧牙关不哭出声。这时，婆婆来了，她在外面听到了媳妇的痛，说：“你以为当妈好当呀，疼死去呢！”大海不知道说什么好。月月这个样子，母亲还在泼冷水，叫母亲回去吧，万一一会儿有个情况自己又不知道怎么办好。
媳妇在里面哭出了声，婆婆冷笑了一声。自从媳妇肚子疼，她的脚就再也不肯迈进病房一步。她坐在过道椅子上，听着里面媳妇哭喊，觉得很无所谓。医生频繁地出入病房，不停地给月月做检查，她知道要生了。正当月月哭天抢地的时候，振中赶到了。他不放心，今天来看望妹妹，才知道她已经到了诊所。月月拼命撕扯着被子，不哭出声，她怕哥哥听见了着急。但疼痛一阵阵袭来，钻心的疼让她几乎晕死过去。振中急得在外面转来转去，不知道怎么办好！婆婆坐在椅子上，看着媳妇的娘家哥着急，觉得很搞笑。媳妇跟她哥是亲人，跟自己就没有关系。振中着急地对大海说：“要不，转到大医院去，她这个样子……”大海沉默着，诊所的老大夫快七十岁了，一辈子接生过无数个孩子，一定可以给月月接生。老医生经验多，大医院也有很多实习的医生。月月疼得都走不了路了……婆婆在一旁，嘲讽道：“你去呀，你把你妹妹爱送哪儿送哪儿去！”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月月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哭声伴着疼痛，门外的振中跟着也大哭起来。婆婆看着振中，骂道：“谁家的女人不生孩子，就你妹妹生孩子！”振中瞪着她，心想是妹妹不听话，你以为我能看得上你？看上你什么了？！此刻，他沉浸在莫大的伤悲中，母亲不在了，妹妹是这个样子，父亲在老家不知道，知道了又能怎样？他感到一种不安，建议大海说：“做剖腹产吧！剖腹产快！”大海还在迟疑，振中催他：“转到大医院做剖腹产，这儿老医生年纪那么大了，做手术眼睛都看不见！”大海不语，他熟悉这里的情况，知道老医生有两个年轻的女徒弟，医术都很好。更何况他早打听过，这里的手术跟大医院挂钩，一旦手术，麻醉师和医生都是从大医院请来的主任医师。他走进去看了看月月，月月在巨痛中撕扯着棉被，他伸出手，拉住她的手，她抓住他使劲地捏，仿佛所有的疼痛都转移到了这只手上。这时，女医生走进来，通知她上手术台。
疼越来越紧，一群人围着她，给她助产。几次努力，孩子没有生出。医生检查孩子的胎心，一个生命正顽强地等待着出生。医生给月月挂上缩宫素催产，宫缩骤然加紧，众人又一齐给她帮忙，孩子还是没有动静，她渐渐地没有了力气。老医生闻讯赶来，再次察看了B超报告，估计孩子的体重可能超过了六斤半。老医生让把吊瓶开到最大，这时，宫缩不停地出现，医生用吸盘拖住孩子的头转了一圈后停了下来，众人使劲从她肚子上往下推，吸盘拉住孩子的头向外拖，老医生吩咐众人再用劲，自己也上前推，只听“嗵”的一声重响，孩子落在手术台上，手术室安静了下来。
孩子柔弱的哭声响起，医生忙着给孩子清理鼻子下的脏物。春燕见到这一幕，吓得转过身去，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哭声不够响，从脚心拍两下。”老医生吩咐。随着两声“啪啪”的拍打，哭声骤然响亮。“你把他拍疼了！”大海说，众人一听都笑了。“他爸爸心疼了！”老医生说，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吓了我一跳，难产化顺产了！”春燕转过身来，说：“小狼仔，你吓死我了。”月月躺在手术台上，眼泪慢慢地流下来。嫂子的话提醒了她，狼仔，这孩子小名就叫狼仔！
小狼仔三天后回到了家，生活特别的平静－－生活好像从来都这样平静。婆婆坐在椅子上，她好像耐不住寂寞，只要闲得无事，总要寻出个事端：“我的手洗不了尿布，我这手是和面的，不能洗尿布，你要让我洗尿布，我就洗一洗屎尿，和一和面，把屎尿都和进面里去，只要你们吃得下。”见月月不吭声，婆婆又走到媳妇面前说：“对门的母猪一窝下了十二个猪崽，一晚上压死了九个，你怎么没有把你儿子压死，你比母猪还强一点！”只要大海不在家，大海的母亲就会恶言恶语不断。月月总盼着大海回来，但她知道，大海有工作，要上班，不工作就没有生活。任凭婆婆怎样找事，她都不理。她和孩子要度过这艰难的日子。这天，她去上厕所，婆婆在楼道上看着媳妇走过院子，院子里有几个人好奇地看着刚生产的月月。媳妇一回来，婆婆就嘲讽道：“月子里的女人都要避着人走，怕熏臭了别人。这是公家的院子，你才（生产）几天就出来进去。别人见了都恶心！”这恶毒的话媳妇再也受不了，她告诉大海，让母亲去姐姐家吧！
几天后，大海送母亲去了姐姐家，振中一看，大海母亲故意不尽责任，打电话叫来了信真姨妈。信真一听，换了身衣服赶紧出了门，幼小的孩子怎么能没人照料！月月年纪小，不懂得照看孩子的事。外甥女跟大海结了婚，大海全家人对她都不好，她没有母亲，婆婆又不管，想到这儿，她长叹了一口气！月月一个人抱着儿子在家里哭，这几年，公公不停地来要钱，等不及大海有了钱，大海从来不敢拒绝父亲。如今自己刚生了孩子，婆婆就闹着去女儿家，她女儿的孩子都上初中了，她要忙着去看，自己的儿子刚出生几天，婆婆对他漠不关心。还在诊所时，婆婆就当着一群人的面说，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落草在了我们家！月月一听对大海说：“临床生了个女孩，长得可漂亮了！咱们跟他们换了吧！换个女儿养着，以后不用给孩子买房子花钱，老了还有人养。”大海不做声，婆婆在一旁马上说：“我的脑子又不是疯了！把我的孩子送到乡下去受苦，让人家的孩子到城里享福。我都不愿意！”大海面对媳妇和母亲的争吵，总是沉默，一方面，她要对母亲尽孝，母亲跟媳妇胡搅蛮缠，他觉得那是母亲；另一方面，她要对妻子尽责，妻子惯着长大，从来不受委屈。母亲执意要对媳妇不好，他也无可耐何。
月月不明白，大海母亲为什么对自己不好，问信真姨妈，姨妈叹口气说：“你不养大海母亲的老，她自然不对你好了。”月月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大海母亲生了三个儿女，为什么其他人她都不害，单就害自己？姨妈说：“媳妇灵性，婆子就害。”月月不知道这是什么逻辑，姨妈说：“大海父母都是农民，你嫁个干部（家庭）就不这样了。一结婚你妈就死了，你饶不了大海父母。你要是能让他们杀人不偿命，他们就不再害你了。他们就会毁了女儿养大两个孙子。以后到你这里来养老。”月月气愤地说不上话，她想，我妈把我养大不容易，你把我妈害死，还想让我养你们俩的老，世上哪有这事？世上只有杀人偿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姨妈知道她的心思，说：“所以说你不可能饶了她，她也不可能对你好。大海她妈就不过日子！”
月月不明白，同样是农村人，为什么姨妈不害人呢？信真一听笑了，说：“傻丫头，你是我外甥女，我们是亲人，我怎么舍得害你呢！”姨妈觉得月月在学校学些大道理，不懂得农村的事。在农村，没有新房不送财礼是不能结婚的，财礼是公婆对媳妇娘家父母应尽的礼节。花上十几万块钱娶的媳妇，不心疼人也要心疼钱，倘要离婚再娶，还得再花十几万……月月跟大海什么也不要结了婚，大海全家人把月月都不当回事。好在大海人不错，聪明忠厚，对月月和孩子，还有她们这些娘家人都好。不图家境图了个人！
月月以为婆婆也是妈，自己不害她她为什么处处跟自己过意不去呢！世道不公平。姨妈笑了，她知道世道很公平，大海父母有两个媳妇，一个傻一个聪明，毁掉聪明的就养成了傻子的两个孩子。他们对月月不尽责任，月月以后不养他们老。大海父亲不在了他母亲就去女儿家－－她还有个女儿呢！老家安排得天衣无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