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晴朗朗的,每天都有一个很好的日头。天总是一个样,日子久了让人觉得困乏。精神在无限地拉长,它已经绷得紧紧的。天黑的时候,月月从教室里出来,这个教室位于去操场的半坡上,它原是几间平房,以前有几位老师住在这里,后来,学校新生增多,月月他们两个文科班搬来成了教室。
砖砌的台阶因为年久失修,变得参差不齐。有的地方严重缺损,形成一个高高的硬茬;有的地方砖头松动了,走在上面摇摇晃晃;还有的地方凹下去,在看似平整的台面上形成一个个“鼠洞”。老师和学生每天就是走在这样的台阶上去教室,走的时候都很小心,经常有人因为踩在松动的砖块上而险些跌倒,又幸好被旁边的同学一把拉住,使得有惊无险。沿着凹凸不平的台阶,月月慢慢地往下走。平日里白天走在上面都要小心,可今晚走起来格外地轻松,似乎每一步下去都踩准了。她看看旁边,一个同班的女生正斜靠在栽着冬青的石台旁,黑暗里朝这边望着。
也许下面就是平路了,不会有什么担心。于是她放开胆子,迈开了步子,突然一脚踩空了,“扑通”一声重重地跌倒在地。幸好没有从高高的石级上滚下去。她感到脚钻心地疼,努力地想站起来,慢慢地抓住了旁边的台阶。上课的铃声响了,她沿着石阶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上去。这一切,旁边站着的女生看得真真切切,可她始终站在那里,没有喊人来帮忙,也没有上前来拉一把。她视若无睹,冷眼旁观,在月月艰难地爬起中,自顾自地离去了。
教室里还如同往日,同学们有的在写字,有的在聊天,外面非常寒冷,里面却暖烘烘的,月月吃力地走进教室,尽量走慢一些,免得让其他人发现了不好意思。没有人发现她受伤,她疼得眼泪都快要掉出来,尽管她希望刚才那真的是不要紧。可是它不是,脚这样地疼,似乎发生了问题。一阵麻木又一阵蜇疼。她忍着,今天遭此大难,同学们都不知道,还在一如既往地学习。她平时生活在这个大环境里,是其中的一员,可是现在,她分明离开了队伍,成了伤号,别人都没有察觉。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彩凤来叫她。她收拾好东西回宿舍去。“你怎么了?”赵子峰看见了问。“没什么!”她撒了个谎,急忙走出去。“我的脚扭伤了!”在外面,她痛苦地对彩凤说。
“不要紧吧?”彩凤吓了一跳。月月不说话,她拉着彩凤,两个人互相搀扶着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这个晚上,对月月是特别地漫长。彩凤已经熟睡了,月月轻轻地叫了她几声,没有动静。夜静悄悄的,没有月光也没有蛐蛐的叫声,整座楼上,偶尔有女生起夜的脚步声,“踢踢踏踏”下楼去了,一会又“嗒嗒”地上来,“吱呀”一声关上了门,这以后很长时间里听不到声响。楼道上的灯彻夜地亮着,月月不时看看窗外,离天亮还早。她的脚整夜地疼,临睡前彩凤带她去街上一家诊所看过了,医生是一个老同学的父亲。听说他医术高明。他仔细地看过月月的脚后断言是骨折了。
骨折就意味着她要落伍,她以后可怎么按时到教室去上课呢?还有去开水灶打水?她想了就害怕,也不敢想。她不相信老天会对自己是这个样子。“过两天就会好的!”她对自己说。她还能走路,只是左脚没有了知觉。“要么明天让你妈妈来!”彩凤建议。她摇头了,让母亲知道了又有多为难哪!她又该怎么办呢?父亲长年在外,家里里里外外靠母亲一人,忙了地里忙家里,还要操心两个孩子。想到这里,月月的心乱七八糟的,东方渐渐发白了,她早上照样早早起来去上课,可是起来后却发现,一夜之间,脚已经肿起来了,像一块发酵的面包,鼓鼓的。“你不要去了,我去了给你请个假!”彩凤说。
彩凤走了,整个楼上的女生都离开了。教室那边又重新热闹起来,她听得见他们读书的声音,说笑的声音。可是她不能走过去。她羡慕极了,又感到无边的孤独和寂寞。拿出书来看,一边慢慢揉着受伤的脚。在揉的过程中,她发现脚还是能活动的,这让她十分高兴。她小时候跌断过胳膊,她知道不能动的才是骨折,只要能活动那说明骨头好着呢。她试着从宿舍的南头走到北头,又从北头走到南头,都好好的。她朝外看去,教室里远远可以看见学生的人影,甚至还能听见老师给学生讲课的声音。现在,不,是明天,她就也能走进去了,和他们坐在一起,成为一样的了。只是以后,可千万要小心了,不能再因为马虎大意失了荆州。
早上放学的时候,彩凤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人,叫魏勇胜。“月月,勇胜来看你了。”彩凤显得很兴奋。“你怎么来了?吃了没有?”月月问魏勇胜。现在正是吃饭的时间,过了这个时间灶上就没有了。可没等月月问完,魏勇胜就一把揭开她腿上的被子,看她的脚。脚红红的胀胀的,一按就有一个深窝。“好好休息一下!”他盖好被子,关心地对她说。月月看着眼前这个小伙子,他高高的个头,显得很聪明也很善良。彩凤喜欢他,月月知道。今天他来了,所以彩凤才这样高兴。她口头上说,勇胜来看月月,可事实上是勇胜终于来到了她的宿舍,看到了她的生活。
之后,月月常想起这件事。她的脚很快就好了,让她躲过了一劫。不过,魏勇胜来看望她,以及平日里彩凤的忧郁记在她的心上。她知道彩凤喜欢魏勇胜,可是魏勇胜装作不知道,或者是他不想知道,怕影响了学习,而或是考虑到以后,心想以后同学们还不知道情况会怎样呢?想到这里,出于责任,他不能说破。用彩凤的话来说就是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可是,她中意的小伙子没有反应,令她陷入了难题。每当看到彩凤深思的样子,月月都觉得特别可爱。她轻轻地走过去,拍拍她的肩。以为会吓彩凤一跳,可是她笑着转过脸来--她早就知道她在身后了。
“你又在想什么呢?”月月明知故问。“那天,小勇来看过你!”彩凤说。“哈哈,给他起了一个这么好听的名字。他什么时候叫小勇了?我们都叫他魏勇胜!”彩凤听了这话,发现上当了,又急忙改口说:“他,他本来就是小勇!唉!”不觉红了脸。月月不知道怎样劝说彩凤,因为她总感觉魏勇胜不喜欢彩凤,她有这样一种感觉。可是她又不能说,因为这样会伤了彩凤的自尊心。
于是她只好骗她说,他一定在心里也思考着,只是觉得……“觉得什么呢?”彩凤不失时机。“嗯,马上要面临高考了,学习这么紧张。他是个好男人,有责任心!”月月净捡好听的说。说得彩凤心里无比地宽敞。她们两个住在这间宿舍里。宿舍里本来有四个人,有一个人因为家离得近,她占了一个下铺,可是又不让上铺的人坐,干脆把被褥都搬走了。还有一个因为学理科,大概是觉得和两个文科的学生住在一起,对学习没有帮助,于是也搬进理科的宿舍里去了。现在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她俩平时没有矛盾,心里有什么话也能沟通。有一天彩凤对月月说,有一个同学叫她一起去住。月月说:“你走了,那我又怎么办呢?留下我一个人没有了伴!况且你是学文科的,人家是学理科的,你住在人家中间,于你并没有多大好处啊!”彩凤不做声,之后再没有提起过要搬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