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日头很好,阳光落满窗子。顾城睁着惺忪的眼,眼球上顿时充满五光十色的线条,他蒙上被子继续掩埋剩余的困顿。
“你又来看我洗澡了?”田思思躺在浴缸里,故意伸出一条腿,挑逗的问。
“我不是故意的,我压根不想看你一丝不挂的模样。”顾城看着田思思的身体,“你要是觉得自己吃了亏,我可以脱了衣服给你看,当是补偿。”
“得了吧,你那几根骨头根本没欣赏价值,看了还不如不看呢。”田思思赤裸着身体站在顾城面前,“我的身体漂亮吗?”
顾城看的目瞪口呆。
“女人的身体对男人天生就有一种很强烈的吸引力,这是女人的魅力所在,也是一切祸害的根源。”顾城仔细的打量着田思思的身体,情不自禁的感叹。
“是吗?你看过多少女孩子的身体?”
“我说我看过很多你信吗?”
“当然相信。你以前不是和我说过,你小时候趴在公共浴池的窗户上偷看过女人洗澡吗?你还解释说,你对女人身体的迷恋就是那次看过之后才繁衍出来的,你忘了?”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我早已经把那群陌生女人的身体忘的一干二净了。”
“你记住了谁的身体?”
“和小雪。”
“我现在一天不见你就难过的受不了,浑身不自在。我离不开你了,我真的离不开你了。”顾城向赤裸着身体的田思思表白。
“是吗?你只是想看我光着身子吧?”她微笑。
“纯粹是巧合。你想想,你什么时候洗澡我根本不知道,况且我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我怎么会只想着看你的赤身裸体呢?无稽之谈,真的。”顾城回以热情的笑。
“你不是只想看我赤身裸体。”田思思平淡的说。
“对,这就对了。”
“你还想和我做爱。”田思思擦着额头上滴水的头发,补充道。“我说了,人和鬼不能干那事,你别想了。‘色’字头上一把刀,你懂吗?”
“人和鬼怎么就不能干那事?人和鬼干那事才是真正的名副其实的灵与肉的结合!”顾城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田思思白皙的身体。
“谬论!凡事到你嘴里必然会变成另一种说法。”
“换个话题吧,换个虚无缥缈点的话题。现实让人疲惫和失望,咱不谈现实。”
“你什么时候死?”
“真会配合。这个话题还真是飘渺的厉害,我暂时没想过死亡。死了好吗?做鬼快活吗?”
“死了你不就知道了?瞧见了吗,这里到处都是纯净的白,到处一尘不染。这里的一切都是被过滤了杂质的,这里是完美是快乐是幸福的归宿。”田思思并没有表现出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快乐和幸福。
“你快乐幸福吗?”顾城闭上双眼,感叹道:“你的身体真美,看你的身体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真的吗?那你为什么闭上眼睛不看了?”
“除了我还有别人来看你吗?”
“除了你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看我了,奇怪的是我并不希望别人来看我。”田思思有些感伤,毫无征兆的换了话题,她笑着说:“我们都在变,谁都不会逃脱改变的命运。山盟海誓太肤浅,爱情其实根本不需要太多的风花雪夜,刻骨铭心的爱是不需要这些的。以前我以为有了山盟海誓,有了风花雪夜,对爱情有锦上添花的作用,现在看来不过是画蛇添足。”
“可爱情的双方一刻不停的承诺着,纵然是自欺欺人,依旧乐此不疲。我们到底在追求些什么?”顾城不无伤感的回应。
“顾城,知道吗,你就像一朵寂寞烟花,盛开在漆黑空旷的天空。”
“何以有这样的感觉?”
“灿烂消失了欢呼也消失了,剩下了什么?”田思思以问为答。
“诚如你所说,烟花绽放后总是会归于寂寞的,谁也不能永远灿烂下去,灿烂总是短暂的。可正因为短暂,才引得无数人追捧。有时候遗憾就隐藏在“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短暂之美中,拥有过便别无所求。”
“你是说世间之人,彼此间都只是匆匆过客吗?”
“匆匆过客?我不知道。”
顾城圆睁双眼看着模糊的天花板,上面伏着一层冷光。田思思的微笑在天花板上若隐若现,像是盛开在午夜月光里的百合花。
教授在台前讲课,顾城趴在最后排给陈沫发短信,他说奔丧已结束,他的亲戚由尸体变成骨灰也仅仅10分钟的时间而已。陈沫回复,说一会见。
枝头上残留的树叶在冷风里打着旋,像断线的风筝失去了牵引不能自己。顾城和陈沫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向天,他向她讲述这些日子以来奇怪的经历:我最近总是去一个地方,一个纯白色的世界,那是我死去的朋友居住的地方。我时常和她互诉衷肠,就像亲密无间的恋人。她死了,我还活着。她的骨灰盛放在一个漂亮的锦盒内,那是她灵魂的安居之所。她是怎么死的,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自杀或者失足落水而亡,一切对我来说依旧是个谜。她,也就是我那个死了的朋友,她告诉我她是追求幸福而去的,我并没有因此而开心。我情愿她不幸福,我只要她活着。她死的很突然,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难过、压抑、甚至绝望了。我总在想,生命到底是什么?是各种欲望的承重墙吗,还是一堆冷漠的器官组成的机器?也许生命只是情感的载体,就像一辆装满了货物的大卡车,飞驰在不同的道路上。我真迷糊,我和她讨论生死,讨论人与鬼的区别、现实和虚幻之间的距离。我们无话不谈。你见不到她,真可惜。我只是在梦里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才能见到她,可是她说她一直伴在我左右。也许她现在就在我身边。喂,田思思你在吗?瞧,那片旋在枝头的树叶儿,在那里,灰色的树叶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的树叶儿,看见了吗?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对,就是那片毫不起眼的树叶儿,那也许就是她。对了,你有梦吗?就是那种总是到同一个地方遇见同一个人的梦。我想你是有的吧,每一个人都应该有。我们在梦中屡次见到的人,到底是别人还是自己?你知道吗,我觉得有很多个顾城活在这个世上,很多很多个。她安慰我,关怀我,帮助我,我该如何答谢她对我的情意呢?我想以身相许,可是她总说人和鬼不能干那事。对,就是做爱。你介意吗?我相信人和鬼是可以融合的,你信吗?是,鬼没有身体没有血肉之躯,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鬼可以附着在她人的身体上,这样的话鬼和人不就可以做爱了吗?当然,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测罢了。做爱很可耻吗?可耻吗?不不不!我现在很清醒,我完全正常,你不必为我担心。你仔细看我的眼睛,很清澈很明亮对不对?这说明我是正常的,我很正常。什么,你说我的眼睛浑浊无光?不可能!我的眼睛不可能浑浊无光,我不信。我没有和你抬杠,我很理智,你别插嘴。你听我说,我对鬼近乎迷恋,就像未开化的原始人对图腾的崇拜一样,我越来越享受迷恋的感觉,享受脱离了现实世界的快乐与欣慰。正因活的沉重疲惫,我才想到逃避的,我知道我在逃避,而逃避并不好。逃避只能解一时之痛。我承认沉重让我痛苦,但是转念一想,沉重意味着生命的价值。一旦沉重缺失,价值便会荡然无存。我很矛盾,一方面我害怕沉重;另一方面我又不得不刻意沉重。我想生存的有价值但是我却不想生存的过于沉重,我真矛盾。我是不是有点逻辑混乱?我和她的会面也许全都是无端的臆想,我情愿蒙骗自己,情愿相信她的存在。她死了,我还活着。
那片叶子终于还是在风的催使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