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到了,这就是了。三轮车夫喊着停了下来。
哦。文秀抬起头,合起手中的本子,暂时收住悲伤。
从这桥头下去就是了。三轮车夫接过钱,朝着桥下那么随意一指。
整理好肩上斜挎的包,系紧围脖,戴好手套,文秀向车夫所指的方向走去。
跨江大桥上时有车来车往。桥下冰雪茫茫,呼兰河的确是“冻得实实地了”。顺着桥头的一道笔直的雪痕滑下去,就到了河的堤岸。
河堤很高,文秀一时找不到下河的路。
平静的江面早已成了冰面,积雪深深,几条单调的被风吹得不太清晰的足迹,一直延伸到对岸。
一直在心里跟他说话。总相信他能听到。总想起他温和的样子。眼泪不断线掉下来,又被大风吹跑,脸上疼得像刀刮过一样。
河面上有那么几个黑黑的人影儿,有大人有孩子,看起来是在玩乐。那几道深深的雪印就是他们踩出来的吧。
河面似乎并不太宽,但应该很平缓,因为冰面很平坦。河的对岸只是不太高的土丘,上面有些稀拉的小树木,河岸边有一只破旧的铁壳船,一半在岸上,一半冰在河里。因为远,看不太清楚,只是依稀的一种判断。
这就是萧红书里的呼兰河吗?那个常常在夜里传来怪叫的呼兰河?那个在唱大戏时,整个河岸就像过节了一样热闹的呼兰河吗?
峰,你在这里游过泳吗?小时候,这里一定很好玩吧?我家门前也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放暑假的时候,我和小伙伴们天天到河里玩,还用筐捞过河虾呢。想必淘气的你,呼兰河更少不了吧。
河风好大。眼泪瞬间凝结。靴子里的脚已经冻木了,寒风依然像小刀。文秀顶风向前茫然地走着。少有人迹的雪已经没过了小腿。偶尔一脚,踩到一个坑里,雪没过了膝盖,也吓得文秀歪坐在雪地里,好半天才能爬起来。
为什么要来吹这样的寒风?为什么要来这里体罚自己?为什么还不甘心?是什么纠结着?
寒风不给答案,冰雪没有表情。
看到那几个人上来,文秀才发现,在一个水文观测模样的台子旁边,有一条不那么明显的足迹。顺着那些人上来的路,文秀放斜了身子,边蹦带跳地下到了河面。
放眼望去,整个河面静极了,也空旷极了。大风吹过,“呼”地卷起一堆一堆的雪粒,在河面上打着旋儿,呼啸而去。
没有方向。雪深得没过了膝。每走一步都得顶风冒雪。文秀小小的个子,在宽大的雪地里,成了一个蓝色的奋力移动的小点。冰雪映着蓝天,蓝色羽绒服和蓝白相间的毛线帽和毛线围脖,将文秀消融在冰天雪地。
踩着深深的积雪,只拼命地往前走,一步一个深深的坑,仿佛要把一些情绪踩进坑里。走啊走啊走,没有目的,没有时间,一个人,不看前,也不看后。帽子压得很低才能将耳朵掩住,围脖戴得很厚很高才能将鼻子和嘴挡住。
就这样走着走着。不知何时,蹲了下来,蒙脸大哭。那哭声像喊,像嚎……
哭吧。将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爱,都哭出来,让旷野的风带走,不留一丝痕
迹。
呼兰河不会记得,不会记得曾有一个叫文秀的极为寻常的为爱郁闷得要发疯的女人来过这里。呼兰人也不会记得,因为没有人认识她。这世上,也没有人会知道这次旅行——这次为爱寻找安放之地的旅行。
好了,放在这里了,把一切的一切都放在寒冷的雪地里,放在这深冬的风里了,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了!我爱你!可你无能为力!——这是一个女人无奈、无助的嘶喊。
“走了,我要回去了。我不能总这样失魂落魄,不能总这样打不起精神。轻轻地将你放在这里,一个你熟悉却只有我知道的地方,让它替我守护吧。春暖花开的时候,让这份爱顺水漂泊吧。亲爱的——88。”——文秀含泪轻轻告别,像一个轻轻的深深的吻。
啊——,啊——,仰脸向天,文秀听到一匹受伤的野马在旷野里哀鸣、呐喊。她知道,自己还不如那受伤的野马,至少它还有狂奔的自由。而她必须将眼泪擦干,必须去赶末班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