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寿元412年寒冬,茗国皇帝发兵边疆,欲以夺回隆城等镇,驱逐羽稽两国。
出征那日,林惜筠未去城楼送别。
听闻都城的百姓们都道,武王威风凌凌,五皇子英俊翩翩,九皇子温润俊雅云云……
林惜筠听着秋水与菱月神采飞扬地介绍当日都城出征皇子们的摸样,她轻轻一笑。若是能回来必是众人爱戴、皇帝嘉奖的;若回不来……那些虚有的功名又有何用呢?
过了几日,林惜筠便收到安靖公主的请帖。说是当日下午,至墨宝斋一聚。
原本墨宝斋便是都城文人雅士畅想之地,正好,自那日林惜筠整得罗霓裳全身红痒了好几日,听闻她昨日已痊愈,正是想着办法报复回来了罢。
难道留在蒋府等她报复?
于是林惜筠换了身白色旎裙,随意挽了发,便施施然带着三个丫头出府赴约去了。
墨宝斋。
踏入厅内,便见着墙上挂着些许题字或诗画,菱格的装饰更让这墨宝斋透着风雅韵味。宾客大多是书生,或是极有修养的达官显贵在此吟诗作对。便好似入了这里,连空气中都透出着浓浓的书香之气。
林惜筠带着丫鬟上楼,直直地便走向长廊里最后一间房。
“姑娘,只能您一人进去。”门口的小厮声音细又轻,定睛一看,应是公主身边的小公公。
林惜筠向玉申她们使了眼色,便独自踏进这雅阁中。
雅阁内的设计,乃席榻而坐。淡紫色的纱帘随风摆动,榻中摆了个古香古色的菱花木座,房内四角不仅挂着山水画,四角摆放着鎏金玉炉,香气袅袅。
她以为此次只有她与公主二人,不料……
“哟!筠姑娘你来了,快来快来!”羲煜琪毫不客气地向她拍拍自己身旁的空位,招手便让她坐下。旁边的安靖与二皇子羲煜城对弈着,竟只是淡淡地应了她,便投身于手上的厮杀中。
……我何时与六皇子关系好到如此地步了?您真自来熟……
“来了?”林惜筠回头一看,竟是自己的表哥哥蒋融。林惜筠有些了然。
此局,不是为他们而设。公主请他们来不过是为她与蒋融掩人耳目罢了。
“呔!又输了!二哥哥怎的不让让我!”安靖气急败坏地搅乱棋局,转手便倒了茶一饮而尽。出了皇宫,这几人便不再让人以皇子公主相称,仿佛彼此间只是寻常百姓。
羲煜城无奈地笑笑,看见林惜筠,道:“看似近日你气色挺好。”
“多谢二爷夸奖,托爷的福,自是过得好。”
右手边的羲煜琪笑嘻嘻地凑归来:“我二哥的意思是你长胖了不少。”
林惜筠端着杯子的手猛地一倾,心里已咬牙切齿。
安靖公主坐在对面笑笑:“五哥与九哥都上了战场,如今要好的,便只有我们几个…..蒋大哥也不必拘礼,您是惜筠的表哥,自是要请上你的。”说着,便拿起酒壶将大家的杯里满上:“如今我组了此局,便是想好好与你们喝喝酒,尽尽兴!”
大家举杯同饮而尽。
“我说筠儿啊,你昨日怎的不去送行?”羲煜琪放下酒杯,双眼炯炯地看向林惜筠。
筠儿筠儿,六皇子我与你很熟吗!
林惜筠强压下腹诽,笑得恬雅大方:“六爷不知,昨日筠儿在蒋府帮舅母算账,便忘了去了。”
其实去与不去,都无多大关系。可她就是不愿去,不愿看着他们的背影,不愿感伤,不愿离别。
羲煜城讽刺道:“没想到筠姑娘竟是个大忙人。”
“那可不是!”安靖举起手中的酒杯:“惜筠可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你们不许给她找麻烦!日后有什么能照应的便好好照应!”
林惜筠想到不久后她便要下嫁南疆,昔日挚友,不知何时能再相见,心中不免感慨难过,举杯相敬。
“蒋哥哥……”随后安靖将酒满上,举酒对着蒋融,明亮的眼眸深处化开淡淡的柔情:“早听闻通州第一大才子才华横溢,过几日可否为靖儿写副词?”
“折煞草民了。明日定当派人送上。”蒋融回敬道。
是,他敬她,不仅仅是因为她是高高在上身份尊贵的公主,更因她在这深宫中仍能直爽开朗而对她另眼相看。心中不免转念一想,为何要将南疆的安定,背负在这样弱小的女子身上?她不过是与惜筠同样年纪的女孩儿罢了。
安靖望见他眼里的怜惜,惨淡一笑。
她知他对她毫无男女之情,便是几次自己故意为之的‘偶遇’,他都对自己相敬如宾。她开始痛恨自己高高在上的公主身份,但又感谢这身份,能让她一次又一次与他靠近。
林惜筠见这气氛微微有些凝固,脑中正搜索着话题来打断这份尴尬,便听见坐在公主旁的二皇子羲煜城,支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蒋融问道:“蒋公子才华横溢,长相又俊美风流……可有意中人?”
林惜筠倒抽一口气,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见着安靖也愣愣地看着等着他的回答,她着急地用用手拱了拱身旁的羲煜琪。
羲煜琪似明了她的意思,瞪大眼睛道:“是啊!这都城也是美女如云,可有钟意的?本殿……爷去替你说亲去?”
说你个头的亲!林惜筠快被这羲煜琪气昏过去!她本就不该指望他!
蒋融渐渐收了笑,酒杯上修长的指也缓缓收紧。
沉默须臾后,似是对自己嘲笑道:“山有木兮,木有枝。”转而抢过安靖手里的酒壶,正要倒酒,发现酒壶里的酒早都尽了。
蒋融兀自站起,走去外廊喊小二再拿几壶酒。
留下坐在榻上怔怔然的几人。
“是啊……山有木兮木有枝。”安靖忽地一笑,渐渐红了眼眶。她抬手捂着眼,奈何却拦不住那如珍珠坠落的泪花:“山有木兮……木有枝!”
林惜筠见状急急走到她身旁将她搂入怀中,却不知用什么话语去安慰。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知不知。
——奈何安靖已没有勇气说出后面那句诗了。
后来待蒋融端来酒回到榻上,安靖早已收了泪。如开始的样子。
林惜筠只记得,此时他们五人痛饮一番,喝的酩酊大醉。她与那羲煜琪、羲煜城相互胡言乱语,早把平日的规矩抛之脑后。
或许日后,便不再有像今日这般快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