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时候,已经天色渐晚,穆芷璃熟练的跟着墨白从后院的小径向自己的落雪阁走去,这条回宫的小径因为地势偏僻,平时很少有宫人来往,尤其是在这暮色将至的半晚,各自宫中的宫人早已回去,这里走了半天,竟没见到半点人影,穿过游廊再往前是一片桃林,桃林前是一处闲置许久的宫苑,桃夭居。虽然闲置,却门楣光鲜,不像是许久不住人的样子。由于几次出宫都经过这里。穆芷璃也曾奇怪过。
因为不是什么大事,后来都是不了了之。走在这片郁郁葱葱的桃林里,入目的是满眼的粉红,已经是夏季了,这里的桃花却依然开的繁盛,仿佛要开出这一季的灼灼其华。穆芷璃不觉看迷了眼,这里的桃花怎么会开的这般的长久,这般的鲜艳妩媚。每棵桃树都是精心打理过的,这里曾经住着的会是怎样的一位人物呢,让皇帝舅舅细心的着人每天来细细打理这里的每颗桃树。定是位风华绝代,能配的上这片桃花风采的绝色佳人吧,正想着,忽见前方的墨白一顿,自己险些撞了上去,刚想开口问,却见墨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穆芷璃忙屏住呼吸,被墨白忙拉到了一旁的假山中。从假山中向外看,透过大片的桃花,远远的看见两道人影由远及近,一黑一黄,正是太后和友雅。两个人刚好站在离穆芷璃和墨白藏身的假山不远的地方。只听太后焦急中略带疲惫的声音:“你不应该来这里的。”再看友雅,却见他只是站在一边,静静的凝视着这片桃林。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这段时间,故意很是宠着淳熙,我知你是想借淳熙来移祸江东,让整个天下和他来相信你最爱的是淳熙,以此来掩盖你和她之间的事情,你还是这般护着她啊。”太后的面孔隐在大片的桃花之后,看不真切,声音却是无奈中夹杂着隐隐的怒意。友雅也不答言,依然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太后继而又颇为无奈到:“你以为他会信吗,他如此多疑又有城府的人,你和她之间的风声,他怎会全然不知?友雅,放弃吧,就算你们之前真的有过什么,可是她都已经是修华了,名义上算是你的庶母,你何以如此呢?”声音里是说不出的苦涩。“皇祖母多虑了。”许久,才听见友雅冰冷的声音,淡淡的飘来。
“。。。莫怪,我没有提醒你,皇上他对你和她的事情是有所察觉的,若你还是如此,只会给你和她带来无尽的危险,况且,她一个女子都如此坦然放下,你又如何这般当断不断,可别忘了,当初她去到他身边,就是为着能成为你的眼睛。就是为着你的大业。她这般为你,你若再如此执迷不悟,也是负了她的一片苦心。”太后的声音里满是焦急。
“多谢,皇祖母费心,我的事情从不需要他人来插手,若这天下是凭着一个女人夺得的,不要又何妨。况且,我不喜欢强人所难,当初由着她去胡闹,不过也只是想顺从她的心意罢了,她自己的选择我从不会干涉。”意外的友雅那本该淡漠的声音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若皇祖母没有其它的事情,请恕友雅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也没等太后再说些什么,友雅便起身离开,只留下一个绝尘的背影。
穆芷璃躲在假山中向外看去,只看见了太后静静立着的背影。也不知她此时会作何表情,只见她静静地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被墨白拉出假山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下来。穆芷璃有些无力的扶着假山,脑海里不断的浮现着刚刚太后和友雅的对话,他一直都在借自己移祸江东,目的是维护她,她是谁?以命相护都不够吗。生死相随到头来还是信不过她吗,他的不眠不休,寸步不离都是假的吗,他的呵护,他偶尔的醋意都是做戏吗,只是为了维护那个去做了他耳目的女子吗,原来他不是一直冷漠啊,不是一直抗拒啊,只不过是他心里早已住进了另一个人,哪里还有地方给她,他给自己短暂的温情和宠爱全都是为了保护另一个女子,原来他一直在利用她,原来在他的眼里她从来都是一个毫不在乎的陌生人,他。。。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穆芷璃只觉得心没来由的收紧,忍不住又看向这片郁郁葱葱的桃林,入眼的却是满眼的嘲讽与凉意。“师妹。。。”一旁的墨白轻轻的唤道,满是焦虑,穆芷璃回头冲着墨白笑道:“没事的。。。”然而后面的话再对上墨白那双明亮而担忧的眼眸时,终于还是说不出来了,那双墨黑的瞳仁里满满的倒影出一张少女笑的凄凉的脸颊,那笑容苍白的像是在哭泣。穆芷璃忙移开眼去,有些低低到:“师兄。。。你可知这里以前住着的是怎样的女子。”
这一次,出乎意料的墨白没有回答她,等了许久,穆芷璃有些诧异的抬头,墨白依然满脸担忧的看着她,穆芷璃只得无奈的摇头苦笑:“多谢师兄担心,我会没事的,我想知道她是怎样的人。拜托了。”又是一阵沉默,墨白终于叹口气到,“这里曾住着一位陶修华,据说颇得圣意,大概去年秋天主动请址为先皇守陵。应该再过几个月就守满一年,可以回宫了。我知道的也不过如此而已。“穆芷璃闻言只是点点头,便径自向着落雪阁走去。
用完晚膳,穆芷璃独自靠在榻上发呆,手下不时抚摸着鹦鹉,思绪却飘得很远,耳边不自觉的回响着绣月习秋的话语,陶修华原名陶浅,是3年前,惠贵妃生辰时,进宫舞剑的女子,据说皇上一直对惠贵妃宠爱有加,三年前在惠贵妃生辰之前,曾问过惠贵妃想要什么庆生,贵妃想看舞剑,皇上便着人举国上下,搜罗了12个武艺高绝,长相清秀的女孩,苦练剑舞,终于在贵妃生辰之时,给贵妃带来了惊喜。博得贵妃欢心。
那一晚领舞的便是陶浅,三月之后,被封为美人,短短数月,未育有子嗣,已经进为修华,这大燕皇宫的后宫承袭东晋妃嫔制度,分为三宫九嫔,皇后居三宫之首与惠贵妃,荣妃并居三宫掌管后宫事宜,下有九嫔,九嫔之后是美人,才人,中才人。九嫔之位仅次于三宫,非官宦贵族,身份尊贵女子不可得。而陶浅只是一介民女出身,居然能在数月之间被封为九嫔之中的修华之位,实在是史无前例,也足以见得皇上对其的宠爱。
相传皇上极宠陶浅,特赐桃夭居,而桃夭居后的大片桃林也是特为她移植而来的,传说是极其名贵的品种,花期比一般的桃树要长,连惠贵妃都颇为忌惮。而这陶浅更是人如其名,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是位若桃花般妩媚明艳的佳人,眉宇之间竟与当年的大燕第一美人德惠皇后颇为相似。一柄软剑又使得很是漂亮,性子也与常人不同,颇为英气干练,皇上也曾笑赞她,美人如玉,剑如虹。宫中更是盛传,早在惠贵妃生辰那日,皇上便相中了陶浅,只是那时她还未及笄,等到三月之后陶浅及笄,便一朝封了美人,常伴君王左右。
原来让他这么护着的,一直藏在心里的是这般绝代倾城的人儿,可以想象他们站在一起,才是真的相般配的,绝代倾城的一对璧人。她亦为了他甘愿去做别人的宠妃,成为他的耳目,这等情深与气魄,也不是自己能够做的到的,可是他也亦是冷酷,居然能放任自己的心上人去到自己敌人的身边。对他的心上人,他尚且如此,又怎会在意她一个他本是厌恶的人呢,他大抵就是这样一个骨子里冷漠理智的人,为了王位可以不计一切,或者说在这个男权至上的古代,一个女子的倾心与爱恋从来都脆弱的好像一指流沙,在身家利益,江山大业之前,都不用吹,就自己消散了。
比自己生活在现代时的物质爱情,拜金主义还要残酷。自己那加诸在友雅身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幻想简直就是一个嘲讽之极的美梦,如今早该梦醒了,穆芷璃忽然觉得可笑,也许她还应该庆幸,他没有相信过她,这样,至少他不会放心的利用她,她也就会逃过陶浅那般惨烈的命运。忍不住满眼的黯然,终究是自己太过幼稚了,不经意间碰到了怀中的面具。穆芷璃忍不住拿出来,细细的婆娑,“琴瑟。。。“眼前浮现起那个绝美而空灵的少年,那双温柔的桃花眼,美的绝世,总是笑的那般温婉坚贞的说要许自己一世,还真是不许自己难过啊,我可以相信你吗,琴瑟。。。
穆芷璃忍不住在心里默问,一双眼却紧紧的盯着那张面具,直到猛然间视线里出现了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就从自己的手上夺下了面具,穆芷璃忙回过头,就见友雅正皱着眉,看着手里的面具,烛光下的他,肤如凝脂,吹弹可破,一双潋滟的凤眸眼波流转,没有了平时一身的冷冽,平添了一股别样的风流,说不出的风情万种,此刻看在穆芷璃眼里,却异常的刺眼,心下一片黯然,就是眼前的这个人为了自己的天下不管不顾自己的心上人,就是这个人一再的利用自己,翻涌的回忆,让穆芷璃心情坏到了极点,几步上前欲夺下面具,淡淡的开口到:”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已经夜深,淳熙身上不适,还请王爷早回。”
却不料友雅看也不看她,避开她,径自将面具装入怀中,坐在一边,淡笑到:“既然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就送我吧。”“这可不行,虽不是什么罕物,却是师兄送的,如何有转送他人之理。”穆芷璃心平气和到。不知为何,还是没能说出是琴瑟送的,闻言友雅却只是点点头:“原来这样,那璃儿陪我说说话吧。”也不在继续说什么,反而来了这么一句,反而让穆芷璃有些摸不着头脑。
“今天璃儿又偷溜出宫了吧,墨公子也着实太宠着你了。”淡淡的声音里却藏在笑意。本想辩解,却忍不住想到他现在所做的这些都是在做戏而已,是在利用自己吧,便不再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在一边出神。“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猝不及防的友雅递来一块如意酥。穆芷璃怔愣的咬了一口,这是付德巷,自己最爱吃的那家小店的,可是那家小店不是已经变卖了吗,店主也已经病故好久了,自己每每想起再也吃不到这样可口的如意酥时,还惋惜了好久,怎么他会有,他今晚就是专程来送这个的,做出这个一定很费心思吧。
明明知道他在利用自己,他在移祸江东,可是却真的有种被宠爱的感觉,穆芷璃此刻有些心情复杂的看向友雅,却见他并不看她,而是看向窗外,淡淡到:“我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为了多留我一会儿,给我讲了个故事,我这里也得来了一个故事,意欲说与璃儿,曾经有一个富家公子,因为一些事情遭人歧视,家人冷遇,在最困难的时候遇见了一位女子,那位女子虽出身贫贱却意外的长的像那公子故去的母亲,又是唯一不歧视那公子的人,从此便于公子相伴,那女子怜那少年的遭遇,那少年怜那女子的身世,他以为他们这样相伴一生也是不错,可是后来机缘巧合,那女子有机会去另一个地方,那少年知道她并不想去,执意留她,什么方法都用过了,可是那女子执意要走,再见时已物是人非。”
他的侧脸是她少见的安详,她却能明显的感觉到一阵含蓄的忧伤。原来这才是他和他心上人真正的故事。原来不是他的错,穆芷璃有些伤感的想着,此刻月光打在他那古雅芳仪的脸上,为他淡淡的镀上一层薄纱,是那样的孤绝而忧郁,连穆芷璃也被他濡染了,想起他的遇际,忍不住的心软了,想想他其实也很不容易,算了被利用就被利用吧,反正他和他心上人也挺苦的。便忍不住开口到:“我这里倒是有个故事,可是不一定好,若不好,你可不准笑我。”友雅还是看着窗外:“但说无妨。”
“从前住着一只白兔子,一只灰兔子,白兔长大了,开始不只希望有胡萝卜,开始期待爱情……灰兔子很好,总是把胡萝卜给我吃,可灰兔子真的就是我的爱人么?小白兔背了很多灰兔子送她的胡萝卜,告别了灰兔子,走进了森林。小白兔最先遇到大雁,小白兔以为,他们相爱了,可慢慢地,小白兔发现,她永远无法追上大雁的脚步,当大雁飞起来的时候,她只能仰着头不停奔跑。她的脖子很酸,也跑得很累了,小白兔偷偷想到放弃,可是没有说出来。有一天,大雁告诉小白兔——我要离开你,因为你不能和我一起飞翔。这是小白兔的初恋,她哭红了眼睛,带着剩下的胡萝卜继续向前走。
大雁不是我的爱人,我没法和他并肩向前走。小白兔遇到了大熊,她觉得自己甚至都不喜欢大熊,更谈不上爱情。可是大熊说,森林其实很危险,要陪她一起往前走,直到小白兔遇到她的爱人。大熊对小白兔很好,会在天气很冷的晚上把小白兔放进树洞,自己挡在洞口,会在食物很少的时候把自己的晚餐省下来给小白兔做第二天的早餐。大熊也很好,但是我要怎么告诉他我更需要天冷的时候可以依偎在一起取暖,还有,我不喜欢跟他吃相同的东西。
于是小白兔离开了大熊。收拾背包,里面的胡萝卜已经不多了,该不该继续往前走,真的会得到爱情么?她把背包放在树下,看着外面的风雨。我是不是不应该爱上大雁,或者,我是不是不应该走进这森林里寻找我都不确定是什么的爱情?小白兔开始想念以前跟灰兔子一起的生活,可是,走了这么远的路,她还走得回去么?突然,小白兔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回头去看时,一个灰灰的身影在往她的小背包里放胡萝卜——我一直偷偷跟着你,只是怕你会吃不到胡萝卜……小白兔终于明白爱情是什么,爱情,也许就是两个人可以一起分享胡萝卜。灰兔子,你可以带我回家么?”
结束的时候,穆芷璃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其实她讲这个故事是想看友雅有何反应,她私心想告诉友雅,你就是那只白兔子,而陶浅是那只大雁,从她成为宠妃的那一刻起,你无论多努力执着也都无法跟上她的脚步了,还是快放弃吧,而至于太后,就是那只大熊,无论她多么爱你,都不会懂得你想要的是什么,你们是根本不可能的,还是我这只默默付出的灰兔子最好,你可要回头是岸,懂得珍惜啊。
“友雅觉得如何。”穆芷璃笑着看向已经若有所思的友雅,“倒是新巧。”友雅回到。“那就是好了,你可要给我点奖励才行。难为我口干舌燥说了这么多。”穆芷璃笑道。“好啊,璃儿想要何奖励?”友雅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要不,就把面具还我吧。”说着穆芷璃就要伸手拿面具。
不了被友雅截住,一用力,顺势将自己带到怀里。“你是想借这个故事来教育我吗,我可不是那只不辨是非的蠢兔子。”友雅轻眯着眼,有些危险的觑着怀中的人儿。他听出来了!穆芷璃在心里惊呼。果然天才就是不一样,却依然脸上带笑到:“只是一个故事,友雅何必上心呢。”
友雅的手却无端的紧了紧,逼得穆芷璃不得不与他对视:“既然想做那只灰兔子,就不要老想着其他,我竟不知,墨公子轻功了得,一天之内竟能来去平洲给你买面具?”他看出来那面具是琴瑟送的,穆芷璃忍不住低下头,冷汗直流。“璃儿,不要背叛我,否则,我就让你变成那被兔子吃的萝卜。”友雅的声音满是冷意和威胁。只是这样的威胁听起来多少有些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