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言想了无数种可能,都快能写一个小说了,可具体的答案,他还是不知道。麦言稳住心跳,撩起了她的头发,不撩起不要紧,一撩起来,他的手,就再也放不下了。
那姑娘长着几乎和蓝琪一模一样的脸。麦言掐了一下自己的腿,不是做梦,但他又怀疑是不是刚才喝了酒的缘故,好奇心让麦言打开了那姑娘随身带的包。身份证上写的是林静,居住地也不是邯郸,而是南昌。这让麦言想起了那句名言——丑陋的人千姿百态,美丽的人大同小异。
麦言犹豫不决,这时候那姑娘醒了,但目光还是朦眬的,她嘴上说着不要管我不要管我,手臂却搭上了麦言的脖子。她嘴里一直念着一个名字,像是西罗,又像是希洛。这时候麦言想起之前报纸上说的骗人的陷阱来,比如某个老人故意在街上摔倒等你去扶,你扶起之后,马上有自称是老人家属的人过来找你要钱,说老人是你撞倒的。
也许此刻暗处正埋伏着几个大汉,正等着麦言扶起这个美女进房间。等他进了房间,不等他关好门,那几个大汉就会冲进来将他按倒在地,把他所有的钱财都搜刮去,还会给他安上一个勾引良家美女的罪名。
这样想着,麦言便四下望了望,看不到一个人,毕竟是午夜零点了,该回来睡觉的都回来了。麦言再看这个酷似蓝琪的姑娘,越看越觉得不能就这样丢她在地上不管。
麦言拿着那姑娘的钥匙,帮她开了房间的门,扶她进去,脱了她的衣服,帮她洗了个澡,倒了一些白开水放在她的床头。这一切麦言都做得轻车熟路,不久之前,他曾经无数次这样照顾醉酒的女朋友。虽然眼前这个女孩是陌生人,麦言还是当女朋友一样照顾了。
女孩睡下之后,麦言打开了窗子,让风吹进来,他想借着外面清新的空气,清醒一下,梳理一下情绪。
麦言想自己应该暂时忘掉这个女孩,忘得干干净净的。他应该马上睡觉,明天一早就去火车站候车,吃饭也在火车站,哪儿都不去了,他得尽快离开成都,离开这个让他曾经魂牵梦绕,现在却伤心欲绝的地方。
他在窗边站了很久,看着半空中被乌云遮了一半的月亮,看着远处的点点灯火,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他抽了一支烟,喝了半杯水,然后脱掉衣服,打算睡觉,这时候他才发现他是在这个女孩的房间。他只好又穿上衣服,离开之前,他从那女孩的包里拿出了她的手机,把号码存在了自己的手机上。
存名字的时候,麦言犹豫了很久。他已经和蓝琪失去联系很长时间了,他想把眼前女孩的电话号码存在蓝琪的名下,可人家分明是叫林静。就当她是蓝琪吧。存上号码之后,麦言亲吻了一下这女孩的额头,然后离开了她的房间。
三
在所有的交通工具里,麦言最喜欢火车,尤其喜欢在初冬的时候搭乘旅客稀少的火车。十七岁的时候,他常常搭火车回到瓷央,回到艾佳身边。
那时候艾佳已经变成了一个喜欢穿彩色丝袜,带假睫毛的女孩。麦言也把她当成了现实生活中的初恋,和后来认识的女孩比起来,艾佳是和麦言相处最久的了。这一次麦言回瓷央,除了路上偶遇的美女也要去瓷央之外,主要是因为他心里还惦念着艾佳。到现在,艾佳都还和麦言保持着联系,但并不频繁,只是偶尔会给他的电子邮箱里写信。麦言记得最后一次收到艾佳的信时,艾佳已经在读大四了,是一所师范类的学校。
麦言很怀念和艾佳度过的那段时光,不光是因为她是个活泼的,从来不惹麦言生气的姑娘,更主要的原因是,那时候麦言真的是年少无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精神病人思路广,脑残儿童欢乐多。”因为无知,那时候的麦言很快乐。那时候所有的开销都由父母供给,麦言所要做的就只是长大,健康地长大就好。
那时候瓷央还是一个很小的城市,每次麦言去找艾佳,他们都要牵着手把城中心的几条老街逛遍。兴致来了,艾佳还会推出她们家那辆已经成了古董的自行车。那时候的艾佳已经有些丰满了,坐在自行车前面的横梁上,麦言的手臂环绕着她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空隙。
他们当初一起待过的那所艺术学校已经拆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变成了一个临时的高考培训学校,里面走出来的都是被考试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学生,再也走不出一个朝气蓬勃的音乐少年。他们逛累了,就在街边的夜市摊上吃简单的饭菜,那时候他们都没有多少钱,但却觉得自己很富有。
晚上艾佳通常不会回学校住,在廉价旅馆她和麦言挤在一起,不过他们什么也不做,就只是抱着睡觉,衣服和袜子都不脱。那时候麦言觉得能够在一起,牵牵手,说说话,已经是最幸福的事儿了,其他的都是奢侈。
那时候麦言最喜欢下象棋,艾佳也喜欢,他们不逛街的时候就到公园里下棋,他们俩实力相当,输赢参半。麦言输了,艾佳就亲他一口,艾佳输了,麦言就亲她一口,最后两个人总是弄得满脸的口水。
四
上了火车之后,麦言把东西放到铺位下面,然后从背包里抽出一本日本当红小说家东野圭吾的书。东野写的大都是推理小说,讲犯罪的,很耐看。
那个漂亮姑娘上来的时候,麦言刚看到第三页。书中的男主人公和麦言一样,刚和女朋友分手,正百无聊赖着。
那个漂亮姑娘一开始没注意到低头看书的麦言,她在麦言对面的铺位上脱了鞋,也从包里拿了一本书,麦言当然不会让她沉浸到书里去。
麦言抬起头一脸坏笑地说:“好巧。”
她顿时就愣住了,那表情麦言永远难忘——十分好玩,带着一丝惊恐,有点张口结舌地笑。她说:“是呀,好巧。”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镇定自若的神情。
“现在,我们可以聊聊了吧。”
“聊什么?”
“什么都可以,工作、学习或者说说这窗外明媚的天气。”
“我没有工作,也没有在上学。至于天气,不管是什么天气,都影响不到在密封着的车厢里的我们。”她对麦言还是没有一点儿兴趣,这让麦言有些失落,他不知道是自己失去了魅力,还是眼前的女孩本来就不好搞定。麦言瞥向了她手中的书。
“现在很少有人包书皮了,看来你很爱惜这本书呀,可以给我看看吗?我们交换一下?”
“我买到喜欢的书之后习惯包上一个书皮,并不是特别关照这本。等我看完我们再交换好吗?”
她说话有点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她越这样,麦言越觉得好玩,像昨晚那样送上门的姑娘,麦言一般还会犹豫一下,像眼前这种极富挑战性的,麦言是不会放过的,不过凡事也不能操之过急。麦言继续低头看书,看了十页左右,又把目光投向那姑娘。她正看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地被书中的内容逗笑,那模样十分可爱。
“是什么书呀,这么好笑?”
“说不出是什么类型吧,确实是很搞笑,应该算是搞笑小说吧。”
“书名叫什么?”
她说出的名字让麦言欣喜不已,竟然是麦言最喜欢的作家的书,那本书他几乎可以倒背如流。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就对女孩说:“你信不信,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你把你的书让我飞快地扫上一眼,我就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你随便念出书中的一句话,我就能说出后面写了什么。”
她抬头白了麦言一眼说:“你好无聊啊。”
麦言说:“本来嘛,要坐这么久的火车,能不无聊吗?不找点儿事儿做,到了西安,就累死了。”
她咬了一口苹果说:“可是消磨时间的方法有很多种,为什么你偏偏选择找我搭讪呢?”
她这话声音不大,可硬卧车厢里躺着的人还是都听到了,他们发出了皮笑肉不笑的声音,听得麦言很不自在。不过他还是安慰自己,幸好不是在硬座车厢,不然他就得被上百人嘲笑了。
麦言已经把脸皮用到了极限,接下来的时间,他只能看自己的书了。谁知看麦言真的不搭理她了,她竟也沉不住气了,她说:“你不会生气了吧,我就是开个玩笑。”
麦言很勉强地笑了笑说:“没关系的。”
她说:“好吧,我就考考你,看你是不是在吹牛。你把我的书拿去,十分钟后还我,到时候我问你,你要是答不出来,等会儿火车上卖东西的来了,你就买个礼物送给我。”
麦言记得之前她说过她不喜欢让陌生人请客,而这次她竟然主动让他送她礼物,说明她已经不把他当陌生人了。
麦言说:“一言为定。那我要是答出来了,有什么奖品吗?”
“没有!答出来了,就算你厉害,我可以在不困的时候陪你聊天,一直到西安。”
麦言拿过书,随便翻了翻,毕竟是他视为宝典的书,经他手已经看烂过好几本了,里面每一个段落,每一个句子他都烂熟于心。
五分钟后,麦言把书还给了她,然后一切如他计划的那样,她再一次露出了惊恐、不可思议的神情。这一次,麦言知道,她对他感兴趣了。
“你是做什么的?”
“我?什么也不做,一年到头就这样四处漂泊。”
“你没有家吗?”
“有,但是我不想回去。”
“那你靠什么生活呢?”
“等会儿再告诉你,你先告诉我,你去瓷央做什么吧。”
“我去上学呀。”
“你刚才说过你没上学,真是出口成谎啊你!”
“嗯,我是去见一个朋友。”
“男朋友?”
“差不多吧,也不完全是。”
“不会是网友吧?你这么漂亮,网恋的话,应该让他来见你呀。”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你这个人,真是的。”
“好吧,我不问你的感情生活了。”
“嗯。”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们连续偶遇了几次,也算有缘人了。”
“把你的书给我,我写在书上吧。”
五
钟文丹,麦言看着她的名字,像看着一朵牡丹花。他也拿起她的书,没有经她同意,就写上了他的名字。她一开始有些生气,当看到他写出的名字时,她沉默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羞涩地说:“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那个写书的麦言吧!我看过你的书的。之前,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你,我把你当坏人了。”
麦言想,自己本来就不是好人。他盯着她看,越看越喜欢。她对麦言再无戒备,不需要麦言再问什么,该说的她都说了。她是一个平面模特,这次来成都,本来是想拍戏的。朋友花了不少钱才帮她搞定了这个角色,可是到了剧组她才发现她的角色已经被另一个女的取代了,等待她的是一个端茶倒水一般的角色。她受不了,就离开了剧组。她平时大多数时间是住在北京,老家在瓷央,这次心理受挫了,就想回家看看,和父母待上一段时间。
麦言不确定她说的这段话是真是假,但即便是假的他也愿意相信。她既然这样说了,说明她只能以这样的身份来和人相处。麦言也跟他讲了自己的情况,一个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的人,靠写小说为生,刚和女朋友分手,这次去瓷央也没有什么目的,只是为了那种在路上的感觉。
火车到站了,麦言上铺和文丹上铺的人都睡着了,麦言也有些困乏,他夜里没有睡好,还做了一个被人追杀的噩梦。文丹起身去上厕所,麦言也跟着去了。他洗了下脸,清醒了一些。这趟车应该是新开的,里外都很干净。
文丹上完厕所,正要出来,看到麦言站在门口,她愣了一下,就在她愣神的那一瞬间,麦言挤了进去。厕所不算狭窄,将门锁好之后,麦言看向一脸惊慌失措的她,她显然不知道麦言要干什么,麦言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或许他只是嫌车厢里人太多了,想在这封闭的空间和她好好聊聊。一开始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可是看到她咬着嘴唇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他又不这么想了。
他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在颤抖,可以感觉出来,她很久没有被男人碰过了。嘴唇虽然水润,但是很寂寞,他试着亲吻她的额角、眉梢、耳垂。她一开始还有些抗拒,渐渐地也就顺从了……
他们洗漱好回到车厢里,她就和麦言一起躺在了麦言的床位上。从陌生到熟悉,从厌烦到依赖,只是一天的时间,这就是人的感情。反过来也是一样,分开比相聚更容易。
夜色降临,麦言有些饿了,文丹削苹果给他吃。她算得上是大美人那种了,麦言虽然之前阅女无数,这次还是有些受宠若惊。
吃了两个苹果之后,他们相拥而眠,麦言实在是太困了,一觉就睡到了深夜,醒来的时候,文丹正在盯着他看。他亲吻她……
火车一路北上,麦言希望一直这样开下去,没有终点,也不需要停靠任何站点,他们就一直相爱相拥。
文丹说如果麦言愿意的话,她就在瓷央租个房子,他们一起生活。麦言当然愿意,只是他很清楚,他停留不了多久。
麦言想,她一开始肯定喜欢自己,像以前所有的女朋友一样,久而久之,他霸道的性格,一定会让她厌烦的。他必须在她厌烦自己之前离开,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了,和女友一起形影不离地生活半年多,最后彼此厌烦无比,甚至怀疑起彼此是否真的相爱过,以及在一起的动机。那真是让人郁闷的事情:你爱一个人,却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她明白你爱她,这简直比死亡还让人难受。
火车在清晨时抵达瓷央,太阳还没有出来,但是天光已经洒满了每个黑暗的角落。麦言住进了之前就订好的酒店,和文丹一起。文丹没有跟父母说她具体的归期,如果不是遇上被换角色的事儿,她此刻本该在剧组拍戏的。
艾佳也不知道麦言具体哪天来,麦言只是跟她说了他会来。就像很多年前一样,她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麦言想她可能是有了新的男朋友了,她怎么会没有新的男朋友呢?想到这里麦言笑了,她确实没有任何理由单身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