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很久没好好坐下聊一聊了,在这种危急时刻,江枫跟左青也不知道下一秒是否就已经归于尘土,两个人泡着一壶茶,在房间里喝茶聊天,如同已身在天堂一般。
外婆招呼仅剩的六个锦衣卫黄穆、黄山平、江大海、黄信、吴鲁丘和李平关上院门,也走了进来。
“小枫,青青,你们怎么如此镇定?”外婆看到他们俩围着坐在茶几旁,悠然自得地用那套黄梨木茶具泡着飘香的君山毛尖,不由得觉得有些诧异地问道。
看到外婆突然进来,江枫连忙放下手里扬起的茶壶,招呼着外婆坐下一起喝茶。
一家人坐在一起,喝茶聊天,静待时间一点点地流逝,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欢声笑语中,江枫也感慨,如果不是这场血雨腥风的战斗,自己哪有时间这么平心静气地跟家人坐在一起。
看了看滤壶里的茶叶,又放到鼻子旁闻了闻,他皱了皱眉头就把这包茶叶倒掉了——爱茶的人,对于茶的醇香和味道,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重新换上了新茶之后,江枫连忙给外婆泡了杯香气怡人的茶递了过去。
“外婆,也不是我们镇定,但事已至此,我们也不想在死亡面前如此惊慌。这段日子,其实我跟青青也过得很幸福。都市里节奏太紧,诱惑太多,以至于我们都在彼此的眼中逐渐暗淡下去。回到这里,这种质朴与困境中的相守反而让我们重新认识了彼此,现在,死,并不那么可怕,只要我们一家人能把握在一起的每一刻就很好了。”江枫絮絮地说着,似乎在诉说一个故事般平静。
“你们把朱允炆交出来,陛下可饶你们不死。”正当他们喝茶聊天的时候,燕王的部队已经抵达小院外围,并开始对里面喊话。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黄穆等锦衣卫站在门口,手紧紧地按住刀柄,请示着江枫。
不舍地放下茶具,江枫不紧不慢地走进后院,从冰箱里拿出一只拔了毛掏了内脏的冻鸡,提起门口那把锋利的绣春刀,在众人惊讶的眼神里走到前院,左手奋力地抓住鸡头甩了出去,同时怒吼道:“来吧!有本事就冲进来!”
平时安静的江枫突然底气十足地怒吼着,脑门上的青筋鼓鼓地凸了出来,像一个杀红眼的武士。
面对没有丝毫取胜把握的战争,他只有一往无前,无所畏惧,死一旦变得不可怕了,就能自己决定以何种方式去结束自己的生命——是苟且猥琐地死去还是如同英雄一般悲壮落幕?
拔毛死鸡极大地羞辱了院门外的敌军,在惊讶中沉默半响之后,一阵如雷鸣般的骚动声在门外响起。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千刀万剐!尸骨不留!”混杂着愤怒的咆哮,外面的人群开始冲击院门。
江枫往后面退了几步,往后喊道:“江大海、黄信,你们俩过来,准备放刺板(一块布满了尖刀的实木板)!”
江大海、黄信得令后立马冲了出来,拉住院门后的绳索,死死地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他们在等待破门而入的匪军,只要他们一破门,立马拉绳子放下刺板。
“砰!”一声巨响之后,在扬起的灰尘中,狭窄的门口瞬间出现了大量的人头。
“放!”江枫喊道。
几乎在江枫声音落下的同时,江大海和黄信同时松开了手中的绳索,门口吊着的刺板如排山倒海般朝门口呼啸而去。
飞速下坠的沉重木板在被密集而拥挤的人群突然阻拦之后,混合着巨响与人群的惨叫声,猛地停了下去。
死寂,如同深夜踏入树林中惊起一群鸟雀一般,喧嚣之后归于寂静。
除了江大海、黄信迅速跟江枫并排站在院子中间,刚才在大厅中的黄穆、黄山平、吴鲁丘和李平也随之一起出来——此时的局面,再多说战术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求死的轰轰烈烈。
“杀!”如潮水般的杀喊声在沉寂之后,以更汹涌的姿态蜂拥而入。
七个伟岸的男人一字排开,在大厅门口,如同七座雄伟的雕像般。
在汹涌的敌军扑面而来之际,江枫回头看了看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左青,看着她眼里的一抹清波,如同净化世界的甘露般纯净。
作为回应,他从容地朝她笑了笑,右边嘴角如从前一般微微上翘,那个坏坏的标志性笑容,在此情此景中,竟是那么暖心。
这个微笑只停留了几秒钟,江枫立马转过头,跟身边的六位武士一起,喊杀着朝人群中扑了过去。
映入左青泪眼中的,只有那几个衣着艳丽的武士拼命厮杀的模糊景象——江枫在最中间,所受到的冲击也最大,紧致贴身的衣服已经布满了分不清敌我的血迹。
静静地看着自己挚爱之人身陷重围,在混乱中被砍杀,如果还能镇定如同看电影一般的,要不就是心怀宏大信仰之人,要不就是爱情中的骗子,可左青两样都不是,于是她作出一个惊人的决定——拿着墙角死去的锦衣卫留下的刀,在外婆不留神的时候冲了出去。
都说女人在母爱的力量刺激下,会获得超越自己平时三倍的爆发力,其实,爱情也会这样。瘦弱的左青,醉心于世间美好的音乐讲师,此刻,如同一个女武士一般勇敢地砍杀着敌人。
江枫本来在重围之下,已经非常疲惫,连续的砍杀,更是伤痕累累。在这种局面下,身后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左青,让他着实震惊。
“你怎么冲进来了!”江枫语速极快地一边应付着对面砍杀过来的白刃,一边大声地朝左青吼道。
竭力背靠着他的左青也一边迎敌一边极快地回道:“反正也是个死,还不如跟你一起死得轰轰烈烈!”
这句话,彻底打消了江枫要她回大厅的念头,周围密密麻麻都是训练有素的敌军,哪有安全的地方,大厅的安全,也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其实他一开始就很清楚,以他们七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阻挡外面的大军,让外婆和左青待在大厅里,不过就是他寻求内心安稳的幻想——男人就该挡在女人前面,要死也是自己先死。
“李平!李平!”混乱中,本已无暇他顾的江枫正和左青背靠背拼命搏杀,忽然听到不远处的黄穆声嘶力竭地喊着李平的名字。
顺着黄穆的眼神看了过去,只见李平此时,如同街头的肉串一般,被一根长枪贯穿身体,杵在院子里那棵桂花树下一动不动,低垂着头,围着他的是密密麻麻的士兵以及愤怒的砍杀,那件华丽的飞鱼服,已经如藏族百姓挂在高山上的经幡一般,呈布条状搭在皮开肉绽的身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