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盼春夫妇如此畏惧鲍富平,当然事出有因。
那还是贾盼春刚离婚的时候。一天,身为生产队长的鲍富平,到山坡上查看果树虫情和土壤墒情。走到机井小房旁边,听到里头簌簌作响,觉得奇怪,于是进屋查看。这一看可不得了,贾盼春正在与连若清(时为党总支副书记)赤身裸体做那苟且之事。鲍富平甚感晦气,呸呸几声,撤步而回。当天晚上,贾盼春跑到鲍富平家,扑通一声,跪在平地,千乞百求,莫要传播,保其名誉。当时,贾盼春刚与鲍驴儿订下婚约,如果丑事暴露,婚事必然“吹灯”。当年,鲍驴儿虽然貌不惊人,“木养”愚笨,却说可以接班。贾盼春所以与其结缘,诱惑就在这里。鲍富平想想,男女鬼混,你情我愿,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谁有功夫管你这种破事,留着唾沫暖暖心哩。就答应为她保密。贾盼春如愿以偿,但心中却烙下惧怕鲍富平的阴影。
纸里包不住火,雪里藏不住人。贾盼春的风流韵事,还是传到鲍驴儿耳朵里。
一个雨夜,鲍驴儿找到鲍富平,吭哧憋嘟半天,总算表明来意:为了此事,两口子闹腾多次,贾盼春说是被强奸,鲍驴儿说她是破鞋,到底也没分出里表。鲍驴儿知道鲍富平清楚内幕,便来找他弄个明白,也好“撂下”心中的郁闷。鲍富平心想,鲍驴儿不甚孝顺,受些屈辱也是报应。日后贾盼春知道,也会对自己心存感激。于是,鲍富平信誓旦旦地说,当时,你老婆被脱光衣服,反绑双手,我还扛着铁锨去撵那个小子,结果没有逮住,也没看清模样。为了让鲍驴儿坚信自己的说法,鲍富平一本正经地问他,你的脑袋被驴踢了吗?鲍驴儿说,没有啊,俺一生下来就这样。你的脑袋进水了吗?没有啊,天没下雨,俺没下湖,怎么进水哩!你的脑袋既然没被驴踢,也没进水,怎么就解不开这个事儿哩?你想想,要不是强奸,怎么能反绑双手哩?鲍驴儿听了,如释重负。他说,那小子是谁,我才不管哩,问题是弄清真相。要是强奸,说明俺媳妇儿有鬼力(魅力),男人全都喜欢她,俺两口子都是受害者。要是乱搞破鞋,那小子就是看不起俺,她就是给俺戴绿帽子,俺就不大愿意戴着。这回行了,你给俺弄明白了,以后下雨阴天俺就请你喝酒。但是,鲍驴儿从未践诺,惹得鲍富平越是人多的场合,越是找鲍驴儿算账:我给你撂下了你老婆叫人强奸的事情,你还没请我喝酒哩。鲍驴儿嘿嘿光笑。而贾盼春也是感激中掺杂着惧怕。
“咳,我倒要问你哩,你为嘛碰我的巴掌?你的脸为嘛这么有劲啊,碰得我的手生疼。赶明儿我到医院拍个片子,要是你给碰折了骨头,我还要找你赔偿药费哩。”鲍富平的几句反问,惹得场内又是一阵鼓掌声和“嗷嗷”声。
事态发展到这里,郝学文过度焦虑的情绪消失了,站起来的身子坐下了。他喊道:“富平,你回到台上来。”
“郝书记,你甭着急,我在这里跟她把这个事弄清,也给大伙儿一个交待,不然的话,下边的事情也没法调解。”听见郝学文叫他,鲍富平转回头来说道。复又转过身去,问惊魂未定的贾盼春:“你说,你到底打没打你公公?”
贾盼春无论如何也不愿当众承认打老骂少,就硬着头皮说:“俺真没打,那是他碰的我。”
“你真没打?你敢骂誓?”鲍富平紧追不舍。
“敢啊。俺要打俺公公,就叫驴子出门叫车撞死。”贾盼春寻思,骂誓不一定应验,即使应验,驴子真的撞死,俺再嫁个好的,还能得笔赔偿款哩,便顺口说了出来。
“不行!骂誓骂个人才行哩。”鲍富平张目决眦,令人胆寒。
“要不俺两口子都出门叫车撞死。”贾盼春没法,这才把自己加了进去。
“还是不行。对你来说,必须得骂你最亲近的人才行哩。”
“俺不会骂,你教教我吧。”
“行啊,你想叫我教你,我就教你,你听着。”贾盼春平时对孩子挺疼爱,鲍富平开始想让她拿孩子来骂誓,转念一想,孩子太无辜,不能伤害孩子。而贾盼春这样缺乏教养,父母脱不了干系。说道:“你就这样骂誓:如果俺打过老的,就叫俺娘家妈出门让车撞死。让老天爷爷打‘呱啦’把俺劈了。你能连说十遍,就认定是老人冤枉你,大伙儿错怪你。”
鲍富平的这一怪招,惊得全场一片沉寂。
这一下子,贾盼春陷入两难境地。说哩,如果真的发誓应验了,亲娘真的被车撞死了,自己就是作下天大的孽了;不说哩,就过不了鲍富平这一关。她支支吾吾半天,才像蚊子哼哼那样,以极其微弱的声音说:“如果俺打过老的,就叫俺娘家妈出门叫车撞死,俺就叫老天爷打‘呱啦’劈死。”
“小猪子掉到泔水缸里,你胡咕噜些嘛?这个不算,重来,大点儿声。”不管鲍富平如何怒吼、催促,贾盼春都像开水锅里的死猪,瘫在墙下的泥块,不声不响不抬头。
僵持,沉默。
鲍昆富不忍心了。说:“富平大侄儿,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也知道你是好人,你别折磨她了,我也不怨恨她了,行吧?”
“不行!咱们得给大家一个交待,得给贾盼春一个明白,不能让她这样不明不白地,把事情带到坟里去。咱必须弄清哪是小葱,哪是豆腐,哪是煤球,哪是鸡蛋。”回头又问贾盼春,“你说是吧?”
“……”贾盼春理屈词穷,装聋作哑。
鲍富平穷追不舍:“贾盼春,别在那里装哑巴。你找个粪扠子,好好掏掏耳朵里的驴毛,竖起耳朵听着,咱今天就要一句明白话,一个是把俺教给你的骂誓连说十遍,一个是说:俺打老的,俺是‘畜力’(牲)。你个人挑吧。”
贾盼春看看实在难以过关,心想,就给爹娘留点儿口德,豁上个人的脸皮吧。于是,低着头,闭着眼,从牙缝里挤出了那句话:“俺打老的,俺是‘畜力’。”
“哗……”又是一阵掌声。
面对眼前的一幕,郝学文先是惊愕,后是担心,继而欣喜。鲍富平看起来风风火火、粗粗鲁鲁,没想到竟然如此威力四射,而且怪招、绝招迭出。不仅鞭挞了邪魔歪祟,更重要的是弘扬了正的能量。
鲍富平如同得胜还朝,一个箭步跳上主席台,坐回原位,喘了一口粗气,稳了稳神,冲着台下北侧连椅上的四个人说:“驴子、骡子,叫你爹你娘住到哪里?”
鲍驴儿生性懦弱,家庭地位居末,即使孝心未泯,也不敢作何表态。鲍骡儿夫妇虽然前些年奉养双亲,但是后来攀比、效仿兄嫂,也有了不孝行为。面对鲍富平的询问,四个人谁也不答。
一名教书育人的园丁,居然生养、教育了这样两只狼崽?真教世人疑惑不解。鲍富平略一琢磨,便决定旁敲侧击一下兄弟二人。他扭头冲着鲍昆富问道:“昆富大爷,我有个疑问,驴子和骡子是你老两口亲生的吗?怎么对你这么冷漠?我看着你有个重大的错误,或者说是失误。既然他们如此不孝,你就不该把他们养大,就该一个栽到茅坑里闷死,一个摁到尿盆里呛死,那样,顶多算是意外死亡,你也不用担任何责任,还给国家省下很多饲料。”对于这迂回的谴责,转圈的辱骂,大家先是惊讶,继而解恨,随后鼓掌。
鲍富平稍事喘息,便向鲍骡儿开刀:“骡子,你说,接不接你爹娘回家去住?”
“俺跟着大哥大嫂走,他们接俺就接。”江可依看到刚才的情景,说实话心中有些胆怯,所以才说了这么一句。鲍骡儿马上附和着说:“俺跟着大哥大嫂走,他们接俺就接。”
鲍富平的迂回战术果然奏效。他大声问鲍驴儿:“听见了吗?骡子两口子没事儿,就看你俩了?”
“接回来住行,可是得拿房租。”贾盼春说。
“怎么回事,怎么个人的房子还要房租啊?”不只鲍富平一人,所有的观众都觉得贾盼春的要求是天方夜谭。
“因为房子是俺的,因为宅基证上写的驴子的名儿。俗话不是说嘛,亲兄弟明算帐,更甭说是婆媳啦。”贾盼春显得非常理直气壮。
鲍富平一时语塞。
一看冷场,周明波说话了:“昆富大爷,是这样吗?是怎么回事?”
鲍昆富听见问他,站起来回答说:“是这样的。”
“你坐下,慢慢地说是怎么回事。”
“是这么回事。先前,我把两个院子分给了两个儿子,并且说好每个院子有我们老两口的两间房子。后来听说这一片拆迁,他们急急火火地就把宅基证换了名字。”
鲍昆富一说宅基证真的换了名字,周明波觉得事情有些复杂。现实规定,农村房屋所有权,以宅基证登记为准。倘若真的宅基证更名,房屋所有者讲情分,那是没得可说。如果较真,不讲亲情,还真没有办法。周明波探过身子,凑近郝学文耳边说:“这宅基证如果真的更名,还真麻烦哩。”
“还有别的办法吗?或者说是变通一下。”郝学文低声说。
周明波略一沉思,回答说:“除非有过协议,上面有附加条件。”
郝学文扭头问鲍昆富:“老哥,你分家的时候有分单吗?”
“有啊。”
“带来了吗?”
“没有。”
“俺带来了。”关键时刻,贾盼春提供了依据,同时也为自己挖掘了泥坑。
周明波从贾盼春手中接过协议,迅速浏览起来。当看到第五条时,目光停了下来,再一细读,顿时眼前一亮。他再次探过身子,与郝学文交流了一番,郝学文点了点头。周明波又走到鲍富平身旁,对他耳语了一阵,鲍富平也点了点头,提高嗓门说道:“各位当事人都听好了,咱先放下住房的事情,现在协商一下药费的问题。昆富大爷,你先说说,大娘的药费,想怎么办啊?”
先期,鲍昆富看着调解的进展和场上的情势,觉得解决住的问题大有所望。后来一说宅基证更名,又加上转移话题,便心中凉了大半截,因而便对调解失去信心。听见鲍富平问他,也就勉强应道:“我的全部退休金,除了饭钱,全花在老伴的治病上,再不够了,就叫两个儿子平摊。”
“驴子、骡子听清楚了,这是你们爹娘的最低要求,别心里没数。”鲍富平改变了提问顺序:“骡子,你爹的要求过分吗?你打算怎么办?”
江可依依然是老调重弹:“俺就跟着大哥大嫂走,他们咋着俺咋着。”
鲍骡儿则像个跟屁虫一样,学着媳妇儿的口气说:“俺们跟着大哥大嫂走,他们咋着俺咋着。”
“驴子,你说怎么办?有话早说,有屁快放,别挨熊打呼噜,装糊涂。”鲍富平讲话总是带着怒气,尤其是对鲍驴儿夫妇。
贾盼春像冬眠的动物遇到惊蛰,一改刚才的萎糜不振,抢着说:“老太太有新农合,老爷子有退休金,干嘛用得着俺们拿钱啊!”说完,还仰脸冲着天花板,一副不屑一说的样子。
周明波说:“《中华人民共和国老年人权益保障法》明文规定,子女对父母必须无条件地赡养,必须经济上供养,生活上照顾,精神上慰籍。有退休金那是个人应得,新农合那是政府关怀,与你们一毛钱关系没有。你们该拿钱必须拿钱,这个到哪里都是天理,到哪里都是法理。”
“别说照顾了,住院的时候都不过去看看。”江可依此前与二老同住一院,婆婆住院时经常伺候,而大嫂总脱“干枝儿”,所以她老是心存冤枉,便借机发泄一下。
“哼,大闺女当媒人,放着个人不说,说人家。其实,鞋子笑袜子口重,俩人也差不了多少!”“葫芦翁”说道。
“胡说,你问问老太太,她住院的时候,俺没去看她吗?”贾盼春并不示弱,急赤白脸地反驳。
“医院通知病危的那次,他两口子确实去来,可到医院站了一会儿就走了,说是第二天一家三口要去华东五市旅游,晚上得回家准备准备。”鲍昆富平静地说出了真相,平静中似乎带着一丝怨恨。
“人都病危了你还去旅游啊?幸亏那次没死,要是死了,你们连面也见不着啊。”鲍富平气不打一处来,提高声音吼道。
“那回旅游,因为已经交上钱了,一个人一千多哩,要不去就把钱瞎到里头啦。”贾盼春辨解。
“你亲爹亲娘病危了你也出去旅游吗?你就这么没人味儿吗?你就这么冷血吗?都说世上最阴冷的东西是,狼的心,蛇的胃,蝎子肠子狗的肺,赶明儿我就给你开膛,扒出你的肠子和肚子,摸摸是不是凉的。”像一串串炮弹,鲍富平怒不可遏地斥责贾盼春。
“好……”会场上又是一阵掌声和欢呼声。
鲍富平步步紧逼,继续追问贾盼春:“你说,这药费你拿不拿?”
“这些年,她都不给俺看孩子,凭嘛给她药费啊?再说,俺哪里有钱啊。”
“你们这些年的收入呢?村委会发的补助呢?”
“那个俺还攒着给俺儿买楼娶媳妇儿哩。”
“有你在前头做样子,娶个儿媳妇儿肯定也是不孝顺,也误不了杀“鸡”(贾盼春小名**姬)、宰驴。我看还是先给老的治病,剩下钱买个宠物狗养着,养大了还能冲你扑拉扑拉尾巴儿哩!千万别买白眼狼养着,看养大了咬你。”不管鲍富平如何数落、讥讽,甚至谩骂,贾盼春就是不肯“出血”,鲍驴儿更是徐庶进曹营,光在那里啃他的手指甲。
事已至此,李三娘再也憋不住了,先是抽泣,然后便哇哇哭了起来,还边哭边喊:“儿啊,给点儿药吧,治病的药和老鼠药都行啊!”
李三娘凄惨地哭喊,绝望地哀告,像枝枝利箭,穿刺大家心肺,场上唏嘘不已。有的频频拭泪,有的低低抽噎。鲍驴儿、鲍骡儿、江可依都在擦眼抹泪,唯独贾盼春漠然处之,无动于衷。
大家慢慢安静下来。郝学文站了起来,看样子情绪非常激动。他掀了掀话筒,声高八度、掷地有声地讲道:“父老乡亲们,父母抚养子女,子女赡养老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也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时至今日,仍然有些老人得不到基本的赡养,这是我们极大的悲哀。请大家想想,父母生养我们,是怎样的艰难辛苦,难道我们不应该报答吗?放下人类不说,即使动物世界,还有乌鸦反哺、羊羔跪乳哩!如果我们连这一点儿都做不到,岂不是禽兽不如吗?还有什么理由活在世上,还有什么资格占着国家的户口名额,还有什么脸面衣冠楚楚站于人前?到晚上都摸着良心,抚着肚皮,好好想想吧!别忘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呀!”
郝学文情真意切的讲话,深深打动了众人。有人自责,自责自己竟然受恩不报。有人谴责,谴责那些忤逆禽兽。
郝学文坐下之后,把鲍、周二人招呼到跟前,低声交流了一阵,二人频频点头。
鲍富平敲了几下话筒,冲鲍驴儿弟兄问道:“驴子、骡子,你娘的药费拿不拿?”
江可依抢着说:“俺拿,该多少拿多少。”
“驴子,你哩?”
鲍驴儿扭头看了贾盼春一眼,嗫嚅道:“眼下手里没钱,回家商量商量再说。”贾盼春则扭头剜了丈夫一眼,责怪他不该许码。
“别人要是不拿,俺就全拿。”此时,江可依想起了娘家爹妈,他们也正在患病,是兄嫂在出钱治疗,于是便良心发现似的补了一句。
“平时,老二媳妇儿还不错,能说得过去。”鲍昆富非常客观的评价江可依。
一句简单的表扬,竟然使江可依抽抽搭搭地哭了。
“药费基本有了着落,那咱就再回过头来,商量一下居住的事儿。先请周局长解读一下当事人的分家协议。”鲍富平适时转移了话题。
周明波举着鲍家的分家协议,扫视了一眼当事人,说道:“这份分家协议,条款非常全面,表达也很清楚,具有法律效力。协议第五条写道:‘分给鲍驴儿、鲍骡儿的两处院子里,各有鲍昆富和李三娘的两间房子,住到百年后方归儿子所有。并由兄弟二人共同负担两个老人的生老病死。’就是说,房子虽然给了儿子们,但是有附加条件的。如果儿子们沒有履行条款,可以收回房子。法律上完全支持。”
“可是宅基证上,明明白白写的鲍驴儿,还盖着大红戳子,这个可受法律保护呀,不行俺就上法院告去。”先前,贾盼春认为,有了宅基证,房子就是自己的,是板上钉钉的。经周明波一说,她虽然口齿牙硬,但底气已经明显不足了。
“贾盼春,你算一口馕到屎上了。你要不履行协议条款,就得上法院告你,就得让法院判你把房子吐出来。”鲍富平配合周明波,冲着贾盼春喷了一句。
“昆富大爷,你在签协议的时候,幸亏写上这个附加条件,不然的话,房子的事儿就‘白瞎’了。这一回儿,你甭担心了,他们要不让你住房,你就起诉到法院,依我的办案经验来看,你能百分之百胜诉。另外,我们区司法局还可以提供法律援助,不要你的律师费,还能帮你打赢官司。”周明波说这番话,一方面为鲍昆富撑腰打气,一方面给贾盼春施加压力。
“老头子,可别要回房子呀!你要是要回房子,那叫他们上哪里去住啊?”李三娘带着哭韵喊道。
鲍富平说:“大娘,这个你别操心,我来帮着解决。你的孙子孙女,可以住到我家。那四个玩意儿,我可不管。不过,我可以给他们出个主意,有钱哩,就住五星级酒店,没钱哩,就住桥洞子,反正集体的机井房不能住,还留着住流浪狗哩。”
“俺不要房子,俺嘛也不要,你们叫俺有住的,能多活几天就行了。”李三娘又哭出声来。
“看见了吧,能给人家做儿女,不给人家当爹娘啊!”坐在一排的“葫芦翁”大发感慨。
“驴子、骡子,想好了吗?是接你爹娘去住啊,还是把房子交回来呀?人家周局长还等着提供法律援助哩。”鲍富平催促着。
贾盼春搭腔了:“俺早就想着把老的接回来,只是房子还没收拾干净,多咱说过不让住来。”贾盼春天生就是挨整砖不挨半头的德行。
迁就锅热烙饼,趁着炉旺打铁。鲍富平说:“鸡不叫算今儿。今儿黑巴前里,就从敬老院接回来。谁先接呀?”鲍富平盯着驴儿兄弟,可二人谁也不语。鲍富平心生一计:“要不这样,抛币决定。”
事也凑巧,鲍富平顺手掏出一枚一元硬币,按规则操作,当即决出由鲍驴儿先接。
面对这圆满的结局,郝学文意犹未尽。他觉得有些结扣仍需点透、破解。于是,便提高嗓门,做了总结:“各位乡亲,父老兄弟,针对老年人权益保障问题,我强调以下几点:
“一、赡养老人是无条件的。子女必须做到,经济上供养,生活上照料,精神上慰籍。
“二、老年人不要在有生之年处分自己的财产。
“三、赡养老人与财产分配、遗产继承,没有任何关系。
“四、老人给子女盖房子、娶媳妇儿,那是父母的恩泽,是中国的传统,但是,没有法律意义上的义务。
“五、老人给子女带孩子、做家务,那是老人的意愿,是天伦之乐,但是没有法律意义上的义务。
“六、对于那些独居的老人,特别是单身老人,子女一定要多加关怀,避免出现恶果。”
“哗……”会场上响起了长时间的掌声。
绝处逢生,老有所依。鲍昆富执意要给郝学文磕头。郝学文一个箭步跃下台子,双手抱住泪流满面的老人。驴儿兄弟也从对面跑过来,跪在老娘膝下哭了。江可依站在婆婆身后,扶着轮椅,默默流泪。而贾盼春则顺着墙跟儿,背负着人们鄙夷、谴责、讨伐的目光,悄悄地溜走了。
贾盼春像从猫爪下逃脱的老鼠,急匆匆地溜往家中。来到孝媳湖广场,看到有些人在围观什么。此时,她哪有心思观景,可无意间一瞥,却从人缝中看见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人圈儿中地上,跪着一位红衣女孩,面前摆着一张白纸,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广告:
救救奶奶
奶奶得了ái症没钱治疗
跪求叔叔阿姨爷爷奶奶救命
白纸广告角上放着一个搪瓷破碗,里边已经有了数张纸币,其中有一元的,有十元的,有五十元的,竟然还有一张红色大票。看到这些,贾盼春心中的怨恨、气恼、羞愧一齐迸发出来,嘴里喊着“你这个不成器的玩意儿,在这里丢人现眼”,冲过去照小姑娘左肩就是一脚,把小姑娘踹倒在地,贾盼春随后跪到地上,双手拽住孩子的肩膀,拉到怀里,呜呜地哭了。小姑娘被贾盼春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既没哭叫,也没讨饶,只是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望着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