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秋家米铺内室。
“少爷,您可来了。可让咱家好等。”
一个五十来岁,瘦小却显得很精干的男子小跑着出了账房,一手抱着算盘,热情的笑着迎上前厅。
秋踏雪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来对那男子一鞠:“路上有事耽搁了几天,让王叔担心了。”
王叔忙道:“坐,少爷坐。跟咱家客气个啥。”
秋踏雪复又坐了下去,王叔也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了看夏寻梅:“这位想必就是夏公子吧?”
秋踏雪点点头:“他的事爹都跟你说了吧?”
王叔道:“夏公子的事,老爷都吩咐了。咱早几天就收拾好了两间屋子,少爷和夏公子先去歇会,咱明天再说账房的事,少爷你看如何?”
秋踏雪微微颌首:“麻烦王叔费心。”
王叔拍了拍秋踏雪的手臂:“一年多不见,少爷长大咯。”
进了客房关上门,秋踏雪有些疲惫的躺在柔软的床上。这房间陈设虽然普普通通,但与他在秋家时住的屋子相比,已算华丽。他闭上眼小憩片刻,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小厮推门探进一个头道:“王叔让我把夏公子的被褥送过来。”
秋踏雪点点头,示意他将东西送到隔壁房中,那小厮便退了出去。
秋踏雪头沾枕头,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娘……”迷迷糊糊中,他又做了那个梦,这次不同的是,梦里一直模糊的轮廓忽然清晰了起来,他看到一双温润哀怨如被囚小鹿般的眼睛,张口对他说了什么,他急切的伸出手去,想要触碰梦里的亲人,却被一个男人狠狠推开,那个男人喊着“水儿”,掐住他娘亲的脖子,直到梦境烟消云散……他像离了水的鱼,张着嘴却呼吸不到空气,浑身冷汗的醒来,看到夏寻梅正站在床边,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夏寻梅道:“你着魇了。”
“娘……”秋踏雪坐起身来,掀开被子下了床。
夏寻梅跟着他穿戴整齐:“去哪?我也去。”
秋踏雪点点头,算是同意。
他们翻过后墙来到大街上,去寻找那天茶馆里的疯子,却没有发现,他们身后,一个少年正紧随不舍……
*
偌大一个洛城,想要找个人谈何容易。
秋踏雪和夏寻梅四下找了大半天仍旧一无所获。秋踏雪恍然道:“我们该去那家茶馆!”
两人寻到与那疯子第一次碰面的茶馆,将那店小二叫了出来,店小二听说他们要打听个人,本来爱理不理,等秋踏雪点了壶一两银子的好茶,那店小二登时笑容满面问道:“公子找我打听人那就对了,这洛城里里外外,上到十六王爷家里的母马生了多少匹小马驹,下到城东寡妇偷的那汉子姓甚名谁,就没有我钱某不知道的事……”
秋踏雪打断钱姓小二道:“今天下午在这里的那个疯子,你可知道他的栖身之处?”
店小二抬眼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一拍脑门:“哎哟这位公子,瞧我这记性,您可不就是……就是昌隆米铺的少爷嘛!”
秋踏雪笑笑点头。虽然他不常来洛城,但生意做得不错,在外的名声还是有的,这点他心里有数。
店小二认出他之后,态度顿时恭敬不少。开玩笑,昌隆米铺,洛城除了十六王爷偷偷开的勾栏院之外最赚钱的商号诶!据说全是仰赖小老板经营有方。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小老板不但在商场上手段了得,人还长得这么俊逸非凡,啧啧……店小二的眼神滴溜溜的转着,似乎在看着一件值钱的货物。
秋踏雪被他看得有些不耐烦,无奈自己有求于他,只得耐着性子继续问道:“只要你告诉我那疯子住在哪里,下一季的新茶我全包了。”
店小二眼睛登时一亮,将秋踏雪拉到一旁低声道:“那疯子住在城外的破庙里。不过呐我劝您一句,最好不要去找他。”
“为什么?”
“听说被他碰过的人都很倒霉,最倒霉的要数十六王爷家的母马,只是不小心踢了他一蹄子,回去之后竟然就怀孕了!怀孕就算了,生产的时候竟然还难产!你知道吧,那可是西域进攻的……哼哼,我知道你一定想说‘汗血宝马’是不是?可惜你想错了。虽然不是汗血宝马,但也是个稀罕的品种,总之十六王爷那个……我知道你一定想说‘生气啊’是不是?可惜你又错了,他那个开心啊,只因为那匹马不是他的,是他最讨厌的一个妃子嫁进来时的陪嫁。我知道你一定想说‘既然他讨厌干嘛还要娶那个妃子’是不是?看在你出手大方的份上我就告诉你,那是因为那个妃子是他最讨厌的人最喜欢的人。所以,你还是别去找那疯子了,真的,会倒大霉的。”店小二诚挚的劝道。
秋踏雪:“……”
夏寻梅淡淡道:“在城外的破庙里。走吧。”
秋踏雪忍住想打人的冲动,点了点头:“走。”
直到他们走出店门,那店小二还在后头连声叫唤:“公子爷,下回再来呐,买一壶好茶,送一段十六王爷的段子,包您满意!”
秋踏雪满头黑线,这十六王爷什么时候掉价掉到连茶馆的店小二都敢大方八卦的地步了?还买一送一……噗。
夏寻梅有些奇怪:“笑什么?”
秋踏雪摇摇手:“只是觉得,那个姓钱的小二很有点意思。”
夏寻梅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不顾天黑感到城外一间破落的城隍庙,庙里居然还点着一盏油灯,因为油漆剥落而显得面目狰狞的城隍爷在如豆灯光的衬托下,更显得可怖。秋踏雪和夏寻梅在庙里寻了一圈,除了一堆取暖用的稻草和一床油腻不堪的棉被外,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秋踏雪对夏寻梅道:“看来那店小二说得不错,那疯子确实住在这里。只是现在不在。”
夏寻梅点点头:“人,不在这里很久了。”
两人在庙里徘徊了一个时辰,夏寻梅打了个呵欠,走到那堆稻草上就要躺下,秋踏雪赶紧将他拉起来:“困了?”
夏寻梅揉揉眼,点点头。
秋踏雪望了望四周,料想那疯子今晚或许不会回来,再看看睡眼惺忪的夏寻梅,打消了在庙中守株待兔的念头:“小鬼,撑着点,我们现在就回去,回去再睡。”
夏寻梅“嗯”了一声,乖乖任他带着,两人回到米铺屋内,各自睡去,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秋踏雪起了个大早,洗漱早膳之后便要出门去找那疯子。夏寻梅却仍在沉睡,秋踏雪便独自出了门。
才走到离米铺不远的街口,他就看到街口卖驴火烧的店铺前围满了人,不知是哪个偷儿偷食了烧饼,正被那膘肥体壮的老板踢在地下教训。秋踏雪远远听到“死疯子,让你偷,破叫花子,叫你不给钱”的叫骂声,心里一动,赶紧快步上前,拨开人群挤进去一看,躺在地上的果然是那疯子,已被踢打得浑身是伤,人事不省。
秋踏雪走上前去,拦在疯子和包子铺掌柜之间,恰好替那疯子挡下一脚。
那掌柜的怒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一个偷儿?还不让开?不然连你一起打!”
秋踏雪不想多生是非,摸出一些碎银递到老板手里:“这个人我认识,这些钱当我替他赔给你了,你这样打下去,出了人命可就不吉利了。”
那掌柜的颠了颠手里的银子,对那地上蠕动的疯子哼声道:“这次算你运气好,要是下次再敢偷吃,一定打死你。”
秋踏雪转身扶起浑身脏臭的疯子向外走去,围观的人群看没戏可看,不一会就散得一干二净。
秋踏雪扶着疯子,好不容易走到城外,他让那疯子坐在树下,握住他的手灌了些真气进他体内,那疯子慢慢醒了过来,看到他的脸,神情登时变得有些恍惚,口中含糊不清的说道:“水儿……别走……别丢下我……水儿……你真该死……你这个贱人……”
秋踏雪看他胡言乱语,不知所云,却一直喊着“水儿”,连忙问道:“你认识水儿?水儿是我娘……”
他本来只想引诱那疯子多说些和“水儿”有关的话,谁知那疯子听他这么一说,眼睛瞬间瞪得老大,看清他的脸后,像是见到什么怪物似的,一边尖叫着滚爬开去,一边用力挥动双臂,像是在驱赶什么可怕的东西。
秋踏雪追上去问道:“你认识我,你是不是认识我?!我是谁?!”
那疯子被他抓住手腕,害怕得浑身打颤:“你是灾祸,你是灾祸!!!!”他忽然力大无穷的挣脱秋踏雪的钳制,向树林深处跑去。
秋踏雪如何肯这样放过他?他一个鹞子翻身到了那疯子背后,可是没等他再问那疯子话,那疯子忽然惨叫一声,双手扼住喉咙,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秋踏雪大吃一惊,俯下身一看,那疯子喉头不知何时插了一根毒镖,一张脸已呈死相。秋踏雪不及多想,将疯子拉起来,双手摁住他后心,边拼命输入内力边大声诘问:“快说,我是谁?!”
疯子似乎说了些什么,但口中发出的却只有粗重的喘息声,没过多久就浑身一软,摊在地上,双目圆睁,痛苦的死去。
秋踏雪又恨又气,将那毒镖拔出一看,无论是武器或是用的毒都普通之极,就连那掷镖的手法都十分粗浅,只怪自己太过大意,自恃武功高强,却着了小人的道。
他站起身来,看也不看将那毒镖甩向灌木丛中,只听“咿呀”一声,一个少年从灌木丛中闪了出来,边捂住受伤的右臂边对秋踏雪做了个鬼脸:“蠢死了,我下的毒,我肯定有解药啦!”
秋踏雪转头冷然看着那十五六岁的少年,恨不得一掌劈死他以消心头之恨,他身随意动,一个腾挪便到了那少年面前,一抬手,便掐住了那少年的脖子,此时他只消用上三分气力,眼前这少年就会变成一具尸体,和那疯子无异。
他正要动手,一粒钢珠忽然敲在他腕上,将他的气力卸去,他的手自然而然也从那少年脖子上放了下来。那少年捡回一条命,退到一旁不停咳嗽,一个中年男子从远处飞奔而至,对那少年喝道:“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