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遇敌
第二天,夏寻梅醒来时已近晌午,秋踏雪已经早早起身,准备和秋樱到秋家在县里的米店去巡店。看他醒了,放下手中的准备,走过去查看他身上的伤。圆真的伤药果然灵验,只一个晚上,夏寻梅身上的伤便已好了大半。
夏寻梅醒来,自去取了热水洗脸,又倒了些粗盐漱口,换了一身白衣。他年纪虽小,眉目间却有种天生的淡定,自然散发出的野性气质被包裹在雪白衣衫下,平白为他增添了一丝神秘感,与刚到秋家庄时的糟污相比,可说是判若两人,就连那曾被他点穴的绿衣少女日前见了,也未曾认出。
秋樱着了杏色的裙装,秋踏雪一身青衫,三个人上马,向城门慢慢行去。花朝节刚开始,一路上处处是卖花买花,赏花玩花的人,夏寻梅夹着马腹,手里挽着缰绳,吃着路边买的绿豆糕、桂花糖藕、平家烧饼。他虽然陡遇大难,但毕竟年少,又加之常年生活在深山之中,遇着了山下的稀奇事物,这时便被引开了注意力。
秋樱和秋踏雪自在一旁私语。他们师兄妹感情向来敦厚,从小到大从未分开。秋踏雪长秋樱三岁,处处护着她,让着她。秋樱虽是孤儿,从小到大却从未觉得孤单,只因有弑天如父,秋踏雪如兄。但自从弑天开始练那阴寒功夫,性情大变,再不复往日温柔亲切。秋樱想起,只觉得心中烦闷,和秋踏雪耳语两句,脚下使劲,夹紧马腹,呵斥一声,那马儿扬起前蹄,飞也似的去了。
秋踏雪见状,连忙策马追了上去。对这个师妹,他心中有太多复杂的感情,如兄如父,自从猜到秋樱的身份,他更是如恭如谨……
看他们俩扬鞭而去,夏寻梅也连忙跟上。三人前后脚进了秋家米铺。
秋踏雪到了店头,见秋樱好整以暇端坐在内堂,喝着茶和那店小二说笑,见他来了,甜笑迎上:“大少爷,我叫他们把账本拿来。”
秋踏雪应了一声。
管事的捧了账本来:“大少爷,账本都在这了。”
秋踏雪:“放下吧。”
看管事的放下账本退出去关上门,秋踏雪才皱眉问秋樱:“刚才你是怎么了?”
“没什么,胸闷,想吹吹风。”
秋踏雪伸手拉过她的手腕要给她诊脉,秋樱将手抽回兜在袖中:“现在好了。”
秋踏雪却道:“秋樱,要是有什么异状,要跟师兄说,知道不?”
他口气放软,仿佛秋樱还是个时时拖着鼻涕走在他身后的小孩。
秋樱鼻头微酸,点了点头。
秋踏雪继续问:“是不是……”后半句他没说出口,只做了个手势,秋樱一愣,摇摇头:“没有。”
秋踏雪松了口气,翻开账本开始看帐。
秋樱走出账房,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心里兀自难平。想起幼年时他们为躲避仇家四处躲藏,山里野外不知住了多久,有好几次都险些被发现。直到弑天开始练那至阴至寒的武功……想起往事,她心里又难过起来,觉得如果不是为了他们,弑天又何必去练那阴毒功夫,也就不会毁了容貌,人也变得不复以往……
刚才秋踏雪做的手势,就是他们师徒间自创的暗号,问的是“追兵”。
秋樱望着春日里难得的暖阳天,却觉得这天就要变了……
忽的,她感到肩头被拍,转头去看,看到夏寻梅站在他身后,黝黑的眼眸望着她。
“你出来做什么?”
夏寻梅不语,只是在她身边坐下。
秋樱想了想,有些诧异:“你在陪我?”
夏寻梅点点头,并不扭捏。
秋樱本想取笑这幼童一番,但转念一想,想到夏寻梅和他们一样,小小年纪就失去父母,心里就升起同病相怜之感。他们从懂事起就未曾见过父母,只知道自己是孤儿,有时会想,但并不怎么难受,反观夏寻梅,之前的十几年里受尽父母疼爱,现在说没就没了,他的苦更甚自己。
想到这一层,秋樱道:“是不是很无聊?师兄看账是眼不见四方,耳不听八方,整一个聋子瞎子。这样,我带你到镇上转转?给你买些糕点吧。”
她话音未落,夏寻梅就站了起来,眼眸变得晶亮。
秋樱娇笑:“你这样看着我,我也变不出糕点啊,糕点都要银子。银子。”
夏寻梅复读:“银子。”
两人在镇上随意乱逛。走到相熟的店家前,秋樱掏出钱袋,让老板将各色点心各包了些,让夏寻梅拿在怀里,边走边吃。他吃得香甜,嘴上沾了碎屑,秋樱便掏出帕子给他拭擦,又怕他口渴,在凉茶铺边上停了脚,要了碗甜菊茶让他解渴。两人边走边聊——多是秋樱在说,夏寻梅听着,这里是夫子庙,这里是龚臭家的布庄,这里是扶香院你还小你不懂的……
走着走着便出了西门,来到河边。这里靠着码头,虽然河道不深,走不了大船,但小船来往频繁,俞县与外界交往,城中商人进货发货,都要靠这条河道,因此这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秋樱知道河边有间专卖糖花的店,有心带夏寻梅来一饱口福,走到来却发现店家有喜,关门三天。秋樱看着夏寻梅,一脸惋惜:“可惜了。”
夏寻梅不解:“?”
秋樱:“这家糖花可是连皇上都下过圣旨,进宫献过艺的。”
夏寻梅:“??”
秋樱有意显摆,道:“糖花就是焦糖烧化了做的花,可雕可画,还可以辅上各色染料,铺在菜肴之上,这家老王记据说是家传手艺,传了一百多年……”
夏寻梅听不懂,扭过头不理他,四下张望,看那河边风景。
他看到不远处码头上,一艘商船正徐徐靠岸,船家抛锚下船,搭好踏板,一个蓝衣男子牵马率先走出。
秋樱见夏寻梅不理他,停了口,循着他眼光看去。
那男子上了岸,也不急着走,将马牵到树下绑好,自有岸边小厮上前招呼,他和那小厮说话,又从钱袋里摸出银钱,那小厮点头哈腰去了,不多时抱回一捆干草。蓝衣男子抚摸着马匹的鬃毛,样貌亲密,似乎在和那马匹说话,那马垂下头开始咀嚼草料,蓝衣男子便抱胸靠在树上,嘴里叼了根干草等着。
秋樱笑:“倒是个马痴。”
夏寻梅依旧望着那蓝衣男子,动也不动。
秋樱看了看,觉得不对。
“他……莫非在看你?”
夏寻梅不答,全神贯注凝视着蓝衣男子,浑身渐渐散发出骇人气势。蓝衣男子也看着他,姿势不变。
秋樱伸手想拉夏寻梅,却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他眼中流光闪耀,似乎有红光溢出。
他疑惑的看着那蓝衣男子,见他喂饱了马匹,向他们这边走来,不由自主挡在夏寻梅身前。直觉告诉他,这个蓝衣男子来者不善。
蓝衣男子从他们身边走过,并无异动。
秋樱正松了口气,要去牵夏寻梅,蓝衣男子却出手了。他绕过秋樱背后,出掌如风,向着夏寻梅劈去。秋樱眼疾手快,一个旋身,袖里射出银针,盯在那男子手腕穴道上,蓝衣男子手下一滞,秋樱已拉着夏寻梅跃出几步。他低声对夏寻梅说:“快回去找我师兄,从码头南面的小门走。”
夏寻梅点头,面对蓝衣男子慢慢退后。
蓝衣男子不知何时已将秋樱银针逼出,捏在手中冷笑:“中原人果然狡诈。”
秋樱蹙眉,这男子面如刀削,鼻梁挺直,口音怪异,不知是哪里来的异族。
蓝衣男子用眼角余光看到夏寻梅要走,身影腾挪,竟快速越过秋樱,再次以手做刀,向夏寻梅劈去。
秋樱喝的一声,手中银针爆射,那蓝衣男子闪也不闪,竟生生受了秋樱一把银针,攻势却丝毫不减。
秋樱大骇,她那一把银针射出,指的俱是人体大脉,此人竟能生受,非妖即怪。心神电转,赶紧腰肢一软,向后放倒身体,堪堪躲过了那蓝衣男子背上反弹出来的银针,一把银针悉数钉进糖花店的门柱里,吓得路人四散奔逃。秋樱直起腰来,想要阻挡已经来不及,那蓝衣男子的手触到夏寻梅。
就在此时,一道寒光闪过,蓝衣男子惊呼一声,收势后退,捂着流血的手掌,望着挡在夏寻梅面前的青衫少年。
秋踏雪收起手里剑:“师妹,寻梅,你们没事吧?!”
“没事。师兄,这人功夫古怪的很,你要小心。”秋樱稳住身形,站到秋踏雪身边。
蓝衣男子本已达到目的,但见这少年一来就伤了他,心里恼火,退出两步后重整旗鼓,欺向前来,这次却是对着秋踏雪,秋樱急道:“师兄小心!”
那男子所踩之处泥地微陷,可见他功力深厚。
秋樱话音未落,蓝衣男子便已僵在夏寻梅一步之外,颈上架着一把短剑,剑身如冰,刃口泛起蓝光。
秋踏雪站在他身后,两把手里剑皆制住蓝衣男子命门,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蓝衣男子背上出了一层薄汗,心里更是叫苦不迭,他吞吞口水,知道那短剑带毒,不敢乱动。
秋踏雪将剑刃又往他脖颈压了压:“说!”
蓝衣男子张了张口,却只见一只金色小虫从他口中飞出,如同一道金光向秋踏雪射去。
秋踏雪从未遇过如此怪异的招式,不得不撤剑去挡,蓝衣男子得了空隙,不敢恋战,几个翻身骑上马背,沿着河岸飞也似的消失了。
秋樱冲上前来:“师兄,你没事吧!”
秋踏雪摇摇头:“没事。”他将死在手里剑剑尖上小虫小心取下,问秋樱讨了帕子包着,放入怀里。那小虫已变得通体黝黑,浑身金光尽失。
秋樱心急问道:“他是什么人?为何要向小鬼动手。”
秋踏雪按住他的肩膀四下看看,道:“走,回去再说。”
秋樱会意,不再言语,三人返回米店内堂,一路未有异样。
关了房门,秋樱劈头就向夏寻梅问道:“你认识那人?”
夏寻梅摇头。
秋樱不信:“不要瞒我,那人是冲你来的,要不是师兄及时赶到,你我恐怕小命不保,你父母被人所杀,是不是和此人有关?”
夏寻梅想了想,吐出两个字:“气味。”
秋樱崩溃:“说清楚!!”
秋踏雪按住秋樱,耐心问夏寻梅:“你记得他的气味?是不是在你爹娘被害的时候?”
夏寻梅眼中涌出杀意,点了点头。
秋踏雪了然:“秋樱,看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今晚就上山去找师父,我再去跟我义父说,尽快离开俞县,去洛城。”
秋樱点点头。
夏寻梅却默默立着,双拳紧握,不知在想什么。
秋踏雪看出夏寻梅的心思,劝道:“那人招式怪异,还能操纵蛊虫,想必不是中原人。我与他交手便知,此人武功虽高,但还不是我的对手,你爹娘武功高绝,又怎会死在他的手下,在他身后想必还有其他人,那些人才是杀你父母的真凶,今日我们杀了他,就再也找不到线索去找他背后的真凶。他若是与你父母被害有关,我们应当留着他,放长线钓大鱼……”
夏寻梅知道他说的有理,点点头,兀自推门走了出去。
秋樱:“师兄……他……”
秋踏雪摆摆手止住他话头。轻轻一跳跃出门外,果然看见夏寻梅站在院中低头抽噎。他叹了口气,过去拍了拍夏寻梅的肩。
夏寻梅低着头,泪水渐渐止住,眼中一片清澈冰冷,像深冬冰面下的河流。这一刻,他学会了隐忍。
同时,城外一处荒地
蓝衣男子跃下马背,口中发出虫鸣,不多时,原来空旷的荒地上便多了两个人,一个绿衣,一个红衣,皆是男子。
绿衣嗅到血腥味,不悦道:“老三,你又见血了。”
红衣轻笑:“还是自己的血。”
蓝衣男子挠挠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随即又神秘兮兮的道:“他果然在这里。”
绿衣和红衣神色皆是一整:“你见到他了?”
蓝衣苦笑:“见是见到了,但他身边还有别人,不可小觑。”
红衣暗忖一会,道:“怎知是他?”
蓝衣道:“我的手触到他了。”
绿衣眉头皱得更紧:“大逆不道。”
红衣回护蓝衣:“老三也是为了尽早确认。不过只是触到……”
蓝衣不语
绿衣又道:“还不能确定。”顿了顿又问:他身边的人如何?”
蓝衣伸伸手:“中原人狡诈。我们三个相加也不是对手。”
红衣点头:“我相信老三,谨慎起见,我们还是先回去复命。毕竟人已经找到,老三也已经下了食路蛊,应当无碍。”
蓝衣:“……”
他不敢说出自己因为意气用事险些送命不说,蛊虫也已经被他拿来自救。
绿衣点点头,对红衣很是尊敬:“我听老大的。”
蓝衣揉揉鼻子:“我也听老大的。”
红衣奇怪的瞄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只道:“走吧。”
三人齐刷刷消失在荒野之上,如同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