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女静静地看着南尘,万料不到事情会到如此境地。她揉搓着南尘冰凉的手,轻声道:“当年在山东,你拼死为我挡下那一记摧心掌,我只道爷爷是为了感念你的恩情,才会传天一经给你,不想……原是我害了你……青女对你的心天地可鉴,你死了我也绝不独活……”
只听“吱”的一声,胥布公端着药盘推门而入。他伸头瞅了瞅南尘,问道:“小丫头,陈南尘还没醒么?”
青女摇头道:“没有。”胥布公道:“三个时辰前施过一次针,左右快醒了,你看着啊,他醒来让他把这药喝了。”
青女接过药盘,说道:“知道了。”
胥布公见她眼睛微肿,道:“乖乖!可怜见的,想吃啥告诉我鬼郎中。”
青女摇头道:“不用了,我不想吃。”
胥布公瞪眼道:“不吃饭怎么成?告诉你啊,这轩辕庄主是个大财神,请的厨子好着呢!就算你不吃,陈南尘还得吃。”
青女道:“既如此便请送来,劳烦了。”
胥布公一笑走了。青女看着那药碗,又看了看南尘,忽然抽出短剑,对着手腕划了一下,顿时鲜血渗出,顺着皓腕滴入汤药之中。
青女正自包扎伤口,却听南尘叫道:“水……喝水……”青女忙倒下一杯茶水送到南尘床边,陈南尘已经坐起,青女轻轻扶着他,喂他喝下半杯。
南尘道:“青女,你……”
青女轻轻一笑,柔声道:“南尘你醒啦?快喝药吧。”说着将胥布公送来的药端来。
南尘接过药碗喝下,问道:“这药中怎么有一股子血腥气?”
青女道:“胥先生送来的药,我也不知。”
南尘看着青女,问道:“傻姑娘,你哭啦?”
青女转过脸去,犟道:“哭什么?我才没有!”
陈南尘道:“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我躺着骗胥大哥呢,省得他来缠我,你可别信!”
青女心中一酸,哭道:“我都知道了,你……还要骗我!”
陈南尘一怔,忙道:“好姑娘,你别哭!我真的感觉好多了,胥大哥的药很灵。”
青女擦了擦眼泪,问道:“真的么?”
南尘点头道:“是!我没骗你。”青女听了,知道多半是血药作用,闷声不言语。
南尘问道:“崔公子呢?你怎么会在这?”
青女看着他,问道:“大哥,你当初让表哥带我回穆家庄究竟何意?”
陈南尘见她如此问,半响说不出话来。青女叹了一声,道:“是因为知道自己命不长久,怕拖累我么?”
陈南尘不答,青女柔声道:“大哥,我一辈子都要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你死了我也不独活……我知道表哥待我很好,可是青女只有深爱一个人的能力……”
陈南尘见她目光坚定,心中酸楚,只道:“我不过是个村野匹夫……”
青女待要说话,却见胥布公在门外喊道:“丫头吃饭!”说着推门进来,手中拖着一盘饭菜。
他将托盘放下,见陈南尘醒来,问道:“呆小子醒了?喝药了么?”
陈南尘道:“喝过了,大哥的药很灵,我好多了!”
胥布公嘿嘿一笑,“我看看!”说着来到床边捏着南尘脉门歪脑袋诊了诊,不禁嘀咕道:“奇怪!确实好些!这是怎么回事?”
忽瞥见青女手上拿的药碗,忙一把抢过来,凑在鼻子上闻了闻。
青女见他知晓究竟,忙道:“胥大哥!你送的什么饭菜,快带我看看。”说着将胥布公拉到桌边,胥布公指着她待要说话,青女忙对他使眼色。
胥布公憋得脸红,怒气冲冲地道:“你自己小心着,俺走啦!”说着推门便走。
陈南尘问道:“胥大哥这是怎么了?”
青女回头笑道:“不知又怎么惹着他了,我去看看。”
青女追到庭院,拉住胥布公道:“胥大哥!你听我说!”
胥布公摆手道:“不听不听!”
青女道:“我的血可以救他,这不是好事么?求求你千万别说,他要是知道了,断不肯再喝了。”
胥布公叹道:“你这丫头本就羸弱,能放多少血救他?”
青女道:“我自有分寸,你放心,我会好好吃饭,不会让自己倒下。”
胥布公恨道:“呸!痴男怨女!俺不管你了。”
青女喜道:“谢谢你!”
胥布公摇了摇头,道:“被你这一闹,正事都忘了!回去罢,还要给陈南尘施针呢。”
两人回到房间,陈南尘正闭目倚在床杆上。胥布公打开针包,对陈南尘道:“呆小子,我给你施针了啊。”陈南尘缓缓睁眼,道:“有劳胥大哥。”
胥布公开始行针,陈南尘问道:“萧兄他们呢?”
胥布公道:“萧七出去买绳索,轩辕恪跟荀奉孝出去了,不知道干什么。”
陈南尘奇道:“买绳索?”
胥布公道:“你不知道,过几天他们要去五层寺练武场山洞找凤凰胆。”
陈南尘吃了一惊:“练武场山洞?那里怎么会有凤凰胆?”
当下胥布公将前因后果告诉他了。陈南尘听罢,忧心道:“那山洞如同迷宫,凶险异常,他们去太危险了。”
胥布公道:“咳!应该没啥事,轩辕庄主说五泉派无尘会帮忙引路。”
陈南尘摇头道:“我怎能让他们为我冒险!”
胥布公道:“萧七与你是结义兄弟,自然是义不容辞,再说那寒冰宫的寒筠不是也身中寒毒么?至于说轩辕恪,他心中疑你,千里迢迢将小丫头劫到这里,他对你心怀愧疚,巴不得做些事呢!”
陈南尘不语,胥布公行完针离开。陈南尘见青女立在屋中,笑道:“青女,我有些饿了。”
青女道:“我为你盛些饭来吃。”因走到桌边掀开胥布公送来的小青花瓷坛,只闻得一股浓浓粥香,青女从中拔了一小碗肉粥,端到陈南尘面前。陈南尘也不拿手端,只张开嘴,青女一笑,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喂他喝下,陈南尘赞道:“这肉粥好香!你也尝尝。”
青女也吃了一勺,点头道:“嗯,胥大哥说厨子好,果然不错!”
吃完饭,陈南尘便要下床,青女扶着他道:“还是好生歇着罢,下去做什么呢?”
陈南尘笑道:“躺了这么许久,下去走动走动,我也不是老头子,总是躺着可要急死了。”
青女一笑:“你既不是老头子,为何自称‘访寒翁’?”陈南尘笑而不语。
两人来到门外,阳光照在院中的大树上,碧绿的树叶愈发油亮,和着蝉鸣之声一起哗哗作响,却给这午后的庭院添加了几分寂静的意味。陈南尘半闭着眼睛,道:“在屋里呆久了,这日光好生刺眼!”
青女笑道:“你闭着眼睛,我扶你走一段路。”
陈南尘果然闭上眼睛,笑道:“那便有劳风姑娘。”
青女扶着他的手臂,轻轻地道:“现在我就是你的眼睛,那边有个芙蓉亭,咱们去那罢。”
陈南尘道:“请问风姑娘,那芙蓉亭是什么样?”
青女想了想,笑道:“正好借一句古人言‘有亭翼然临于荷塘者,芙蓉亭也’。”
陈南尘忙赞道:“风姑娘好文采!”
青女笑道:“可不知是真心的,还是有意寒碜我呢?”
陈南尘忙道:“自然是真心的!”说话间来到亭上,陈南尘闻得一股细细的荷花清香,笑道:“芙蓉塘上芙蓉亭,芙蓉亭间芙蓉仙。”
青女笑道:“芙蓉仙子在哪呢?”
南尘睁开眼睛,看着青女道:“芙蓉仙子就在我的眼睛里。”青女也看着他,听他如此说,不禁微微害羞,忙移开眼睛。
陈南尘心中一震,知自己太过情不自禁,不禁后悔,心道:“陈南尘!你此生与青女无缘厮守,可千万把持住!莫害她日后伤心欲绝。”他心中虽这般想,岂知情之一物,往往身不由己!
两人在亭中坐下,微风吹来阵阵清凉,好不惬意。陈南尘见青女半响不说话,心中不安,忽然瞥见荷塘边一位女子,手中拎着竹篮,娉娉袅袅向此处走来。待她走近了,方知是青木客栈的周中乔,青女也瞧见了她。
周中乔来到亭中,笑道:“得罪!是我扫了二位的雅兴了。”
陈南尘忙笑道:“不过是纳凉来了,何谈雅兴?周姑娘,这位是……我义妹风青女。”
周中乔笑道:“义妹?恐怕不止罢。说来惭愧,我与风姑娘早就照过面了。”
说着向风青女盈盈拜下,道:“风妹妹,先前都是我的不是,是我自作主张将姑娘请了来,轩辕庄主并不知情,其实与他无关。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
风青女本是温厚之人,忙扶起周中乔,说道:“周姐姐快休如此,说起来,我还要感激姐姐送我入川呢。”
周中乔一笑,想是已经知道“七香丸”、“凤凰胆”之事,也不问究竟,因道:“妹妹雅量,之前见到妹妹容姿不凡,便深以为异。今日看来,与妹妹的人品比起来,你的容貌倒也是不值一提的。”周中乔巧舌如簧,一口一个妹妹,倒说的风青女十分不好意思。
陈南尘之前并不知道风青女是如何入川的,此时隐隐觉察一些究竟,知是轩辕恪对他存疑,欲以青女要挟。他向来豁达,也不愿深究,当下问道:“周姑娘,之前请你打探风老当家的消息,不知道可有进展?”
周中乔看了青女一眼,说道:“陈大侠交代的事情,自然不敢怠慢。今早我得到消息,那风老爷子在西城聚集了一些江湖义士,拥护徽宗遗子举旗造反,已经煽动了不少江湖绿林。”
陈南尘问道:“有多少人?”周中乔道:“其间有很多天一教旧部,少有千人。”
陈南尘吃了一惊:“千人?这么多!”
周中乔笑了笑:“其中虽有不少真的想要推翻赵宋之人,但更多人是为了别的。”
陈南尘道:“别的什么?莫非是……天一经?”
周中乔道:“正是!天一教在灵山岛窝里反了,因为教中有很多人不服风天罡掌管天一经,风老爷子带着愿意追随他的旧部,跑到川蜀,在江湖上散步徽宗遗子的消息,煽动绿林造反,并承诺择选效忠者,收徒传经。”
陈南尘黯然道:“殊不知那天一经……周姑娘,轩辕庄主为何偏偏选在潼川商讨结盟之事?是否与我师父有关?”
周中乔笑道:“陈大侠这话问的不对,地点不是庄主定的,而是川中九派定的。要说风老爷子来潼川,或许是偶然,又或许不是。”
陈南尘问道:“此话怎讲?”
周中乔道:“你从灵山岛出来,风老爷子却不急着找你,反而来潼川,也许是因为得知你要来潼川。又或许风老爷子只是想来寻找传国玉玺,他与青城派的小掌门朱玉郎有过交易,暗中让朱玉郎将川中九派引到练武场,便是为了得到传国玉玺。”
陈南尘点了点头,说道:“一举多得也未可知,川蜀自古便是易守难攻之地,在此处举旗造反岂不占尽地利?”
周中乔道:“陈大侠,还有一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陈南尘问道:“何事?”
周中乔道:“恕我唐突,风老爷子要造反,你是他筹划已久的一颗很重要的棋子,却不是唯一的一颗。现在在风老爷子身边还有一个人。”
陈南尘忽然想起那天在练武场山洞外瞬间制住青女的蒙面黑衣人,当时没有留意他,现在想想那几声千里传音功便也应该是他所发。
陈南尘道:“是那个蒙面黑衣人?”
周中乔点了点头:“不错!我没有查到他叫什么,可是我的手下看到过他不带面巾的样子,他很像一个人。”
陈南尘问道:“谁?”
周中乔顿了顿,郑重地道:“你。”陈南尘一惊,一颗心顿时沉了下来。
周中乔道:“更可怕的是,这个人的功夫也很高。”
陈南尘心念百转,暗想:“他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叫陈南尘。”
周中乔见他想得出神,说道:“江湖上有一种易容术……”
陈南尘摇了摇头:“不管是什么原因,师父已经找到了一个可以完全取代我的人。”
周中乔道:“并不见得,陈大侠或许不知道,我们来川蜀的路上是有人暗中跟随的。”
陈南尘道:“是我师父派的人?”
周中乔点头道:“正是!这个人乔装成船上的伙计,只可惜他的破绽太多,我故意让他上了船。初时我以为他是为了暗中保护风姑娘,可风姑娘在巫峡下了船,这个人却没有走。”
陈南尘道:“他现在在哪?”
周中乔笑道:“恐怕已经进了阎罗殿。”
陈南尘皱眉道:“你们把他杀了?”
周中乔道:“陈大侠,这人不过是风天罡手下的一个小喽啰,我既然抓着了他,难道还要把他放回去报讯吗?”
陈南尘不言,周中乔笑道:“陈大侠,你听我把话说完。既然风老爷子派人跟踪你,就说明你还有价值,也就意味着他手下的那个黑衣人并不能完全代替你。”陈南尘的头有点疼,他实在想不明白风天罡想干什么。
周中乔笑了笑,她见青女沉默不言,因道:“哎呦!差点忘了!风妹妹,这些是冰镇的荔枝,可稍稍解暑。”说着将竹篮送到风青女手中。
风青女接过竹篮,说道:“谢谢姐姐。”
周中乔道:“妹妹可知道这荔枝叫做什么?”青女摇头,周中乔笑道:“妃子笑。”
青女怔了怔,只觉得她的笑声中藏了一层更深的意味。
周中乔道:“陈大侠,风姑娘,我便先告辞了。”
陈南尘道:“有劳周姑娘,请慢走。”周中乔轻轻一笑,转身离开了。
陈南尘见风青女怔怔的不说话,问道:“青女,你怎么了?”
青女看向他,问道:“南尘,我爷爷害你至此,你为什么没有一句怨言……你还相信我吗?”
南尘看着青女,说道:“这些事与你无关,为什么不相信你?我只庆幸此生遇见你。”
青女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百味杂陈,她看着那竹篮里鲜红的荔枝,心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唐玄宗为了杨玉环失去天下,南尘因为我身中寒毒,我原是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