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吧,别看了,人已经没了,趁现在没落石了,赶快走吧。”身边一位大概四十多岁的大叔摇摇我,我才惊醒过来。
他脸上已被炽烈的太阳炙烤地蜕皮,额头全是汗,口中喘着粗气,手上拄着一根木棍,我这才赶紧跟着他走了过去。
走了很久很久,太阳已经落山了,我们在路上休息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踏出一步,脚下都生生地疼。我不知道脚下到底起了多少泡,心里只是想着,只要还能走,就不能停下,必须回去。
夜晚来临,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没有办法再前进了,前面是个小小的村子,人家户并不多,大概十多家,房子在地震的摧残下,都已经破败不堪了,我和那个叔叔一起走了过去,看见有个人家煮了一大锅稀饭在舀给过路的人,我们也过去要了粥,感谢了别人之后,找了个躲雨的屋檐愣愣地坐在下面。
我一点胃口也没有,端着粥怔怔地看着家的方向发愣,心里还是又慌又急,恨不得有翅膀就好。
“吃点吧,明天还要赶路。”叔叔轻声说。
我点点头,端起粥喝了下去。
第二天天一亮,我们就出发了,路更加难走了,到处都是稀泥,到处都是危险。
中午的时候,终于走到了县城,我和叔叔分了别,临行前互相留了电话,以便日后方便联系。
整个县城已不复往日的生机,到处一片颓然,布满了地震之后的尘土。
我顾不得仔细看,赶紧朝家赶,小区的花园里聚集了很多人,他们都将暂时要用的东西搬到了花园里,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家人。
“安宁?”
我转身看见是隔壁邻居家的阿姨。赶紧奔过去。
“阿姨,我家里人呢?”
阿姨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说:“好像在医院,你去看看吧。”
“医院?是不是我家人……”恐慌的感觉,让我说不出后面的话。
“你去医院看看吧。”阿姨拍拍我的肩,脸色十分难看,像是要哭了。
我调头就往医院的方向跑。医院已经在露天看病了,问了好几个医生和护士,才找到他们。
我看见我妈和我弟坐在一张长凳子上,守在一张病床前,赶紧疾步奔了过去,叫了声“妈。”
弟弟和妈都转过头,似乎是不敢相信,我抱住他们失声痛哭,问道:“爸怎么了?”
“你爸,你爸……”老妈的声音哽咽了。
弟弟眼泪滚了出来,“爸,爸他为了救一个上学的孩子,自己被高处掉落的砖块砸到了头,医生说条件有限,已经紧急治疗了,让再等等援助。”
我只觉得腿一软,这几日压抑的情绪再也无处发泄,整个人直接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我不顾老妈的劝说,坚持一定要守在爸的身边。
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他的头发被剃掉了一大半,一个恐怖的伤疤已经被缝合了,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眼泪止不住又流了出来。
“爸。”我叫了一声,他没有反应。
“爸。”我又哽咽着叫了声。
我握住他的手,抽噎着,“我回来了,你看看我好不好。”
那天下午,军队派了直升机来接病情严重的人,老爸被接走了,因为为了转走更多的病人,每个病人只允许有一个家属随行,老妈跟去照顾爸了。
我看着那飞走的直升机,眼泪没完没了,在心里默默祈祷,老天爷,你要是有眼,求你不要带走我爸,他是个好人,求你了,求你了。
“姐,爸会没事吧?”
我点点头,抹一把脸颊上的泪,挽住安逸的胳膊,笃定地说:“爸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爸妈走了之后,我和安逸简单收拾了下,又走到了乡下舅舅家去看望外公外婆,还好他们都没事,我们又在那住了两天。
假期已经快结束了,通讯间歇有一会儿,我只得找了有信号的时候发了信息给贝贝,大致讲了家里的事情,请她帮我请假。
外公看着垮塌了一半的老房子,终日摇头叹息,顿时又老了好些。外婆总是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我这时也会默默掉下眼泪,不知道老爸怎么样了。
又待了两日后,我把弟弟送回了学校,学校在操场上搭建了临时上课的教室,我去看了,安全没有大问题,将身上大部分的钱都留给了他,然后我也离开了,我搭到了一班送人的军用车。
老爸是被送到了上海的医院,我正好可以就近照料。
我到医院的时候,老妈却怎么不肯回家休息,留着泪说一定要守着老爸。
也许失去了才会懂得许多,也许生活并不容易,我们会遇见好多好多的磨难,但是越过这些磨难,你会发现,一切都是值得的,那些过去的不美好,已经随着风消散在空气中,无迹可寻,也不必要再寻。
爸离开是在我回上海的第三天。
我妈几度哭晕了过去,根本无法镇静下来。
那几天,我下班之后守着爸爸,睡觉也只是趴在他的床沿迷迷糊糊睡三四个小时。
因为精神不好,翻译出了好几次错,主编骂了我一顿,然后让我休假,状态好了再上班。
尤泽打过很多次电话,我都没有接。我也没有回到住处,整日都是呆在医院度日,所以也就没有碰上他。
贝贝来看过我爸一次,我看见她在一旁悄悄抹泪,知道她的心意,但还是要她不要再来了。
直至爸离开的时候,他始终没有睁眼过一次。他去得时候很平静,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我多么希望有人可以告诉我,他只是睡着了,真的只是睡着了而已,而不是离开了我们。
我妈那几日瘦得不成人形,看得我好心疼,却无能为力,只能守在她身边。她一直闭口不言,只是不停抹泪。
丧事办得很简单,我们将爸火化了,把他的骨灰带回了老家。我们送回爸,老妈还是不说话,外公外婆来了家里陪着她,我放心许多,再呆了几日,便回了上海。
那些日子,每晚,我都梦见小时候爸爸带着我到处去玩,背着我,骑车带着我,醒来的时候总是枕头上已经全是泪渍,心口撕心裂肺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