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关闭阴阳眼的异能，打开房门后的别墅里面依然是一片黑暗。
不是那种因为月光被遮掩而陷入的黑暗。修士的五感远强过普通人，虽然也许没有视黑夜如白昼般的能力，但也快有猫眼一般在黑暗中行动自如的程度了。
所谓的一片黑暗，指的当然是那些如触手一般密密麻麻遍布着整个房间的黑影。
越走近这样一个遍布着奇怪黑影的空间，杨晨越能感受到黑影中传来的压力，不仅仅是强大灵能带来的压迫感，更是因为黑影中透着的那种寒彻骨髓的阴森和怨念。
一楼的房间里没有看到柳箐的踪迹，更没有找到那位透着如此怨意的恶鬼，但杨晨却并不慌张。
一如在医院里看到以林欢的鬼魂为根源的黑影，如今别墅里的黑影从分布上来看，似乎也有着一个根源，就在那黑影更加密集的二楼阴影里。顺着这些黑影，想来一定会找到那个恶鬼。
那柳箐还会远吗？
别墅的二楼是卧房的所在，楼梯连着的，是一条分布着各个卧室的走廊。顺着黑影越来越密集，甚至已经看不出那触手般模样，化作一片完整黑暗的地方摸索过去，杨晨最后找到了一道房门。
推开门，杨晨终于看到了寻觅已久，却又从未见过的那个身影。
房间如果用常人的眼光来看，是一个平常而又美丽的小房间。从粉红色的墙纸和房间摆件的色调来看，显然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生房间。不知道是出于房间主人那独属于青春期的自恋感，还是父母的房间主人的爱，一侧粉红色的墙面被做成了相片墙，贴满了一个女生不同时期的相片。杨晨看了几眼，隐约认出是今天下午见过的那个林欢的鬼魂。
然而在阴阳眼的视角里，虽然能够分辨出整个房间的布置，但吸引走大部分目光的，显然是那浓郁得犹如粘稠实质的黑色。
还有黑色连接的那个漂浮在房间中央那张粉红色大床上的身影。
饶是自命胆大，然而在看到那个自己设想过多次的鬼魂时，杨晨还是在一瞬间感受到了自己颈后汗毛的炸起。
那不是一个完整的身体。
杨晨猜测过恶鬼的种种样子，无论青面獠牙还是血盆大口两眼翻白在他想来都是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但他没想过，这个恶鬼虽然一晃眼过去有着身体手脚，但再仔细看时才发现，这些身体手脚，居然是由一张张的脸孔所组成的！
人的面孔！
数不清有多少张面孔在这个黑色的身躯里浮现，并非如同装饰一般一直存在在身躯的表面。一张张面孔好像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类被装在了一个黑色的橡胶袋子里一样。在奋力向外挣扎的过程中，黑色袋子上清晰浮现出了一张张五官清晰的面孔，然后没多久，又被“袋子”弹了回去，隐没在黑暗中。
杨晨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他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声变得有些粗重。面孔因为完全黑色的原因并不能准确地判断身份，但杨晨看得清里面有男有女，有小孩也有老人，俱都是一副张大了嘴却闭着眼睛的样子。
站在门口杨晨都能感受到那一张张面孔里透出的仇恨和怨念，张大的嘴似乎在无声的咆哮着、挣扎着。这样的景象让人感受到一股发自内心的寒冷，似乎连心跳和呼吸都要冻结住了一般。
杨晨原本以为自己拥有阴阳眼多年，看到了许多寻常人看不到的景象，早已经练就了一颗大心脏。但现在这一刻，他还是感受到了一丝发自内心的恐惧。
心里好像有着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现在应该马上转头离开，冷汗涔涔地从颈后生出。
恶鬼看起来似乎是背对着杨晨，并没有感受到身后有一个人看着自己，后脑勺处时不时浮现的面孔依旧是闭着眼睛的样子。
就这样好像脚下灌了铅一般在原地站了将近一分钟，杨晨才终于从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中解脱来了出来。深呼吸了几次，杨晨强行将目光从恶鬼的身体上挪开，然而眼珠子刚刚下移了不到一厘米，杨晨表情就不由得一僵。
就在恶鬼的正下方，粉红色的大床如今似乎已经被染成了浓郁的黑色。黑色好像未干的沥青一样好像还能听到滴下床沿的“滴答声”。而就在这片黑影里，杨晨看到一个人影被完全的包裹着！
一如恶鬼身体里包裹着的那一张张面孔一般，沥青般的黑影里的那个人影也展露得纤毫毕现。虽然那与恶鬼身上面孔不同，口目皆闭的面孔好像一个用黑曜石雕琢的石雕一样难以看清真正的容貌，但曼妙起伏的身躯却很明显的指出属于一个女子。至于身份，杨晨无须多加猜测，心里就有了答案。
柳箐！
女生，除了那个至今没有踪影，和林欢一起进行了通灵游戏的柳箐以外，还能有谁？
至于黑色里包裹着的，是柳箐真实的身躯，还是柳箐死后的灵魂？杨晨已经不再在意。今天晚上的行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杨晨的初衷已经与之前完全不同。
他是来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就像普通人一样，不是只能在普通人群体里称王称霸的！
一咬牙，杨晨甩了甩头好像要将心中的恐惧甩掉。
同时体内青云劲一转，手中醉仙剑悄然泛起青芒。杨晨身体就已经跃起到了空中，青锋毫无花哨地向漂浮在大床上方的鬼魂刺去！
怎么证明？用剑下的亡魂证明！
醉仙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青色的轨迹，好像挟着风雷之势！
不知道为什么，恶鬼好像对此毫无所觉，从它背后袭来的醉仙剑毫无阻碍的刺入那片浮现着面孔的黑暗。
一如之前在医院里一样，青云劲触到黑色的灵能，好像在水中放入了一块烧得通红的铁板一样。青色的光芒一闪，恶鬼黑色的身躯被刺入的那一部分立刻被青光搅碎消散。
看到青云劲起了作用，杨晨感觉心中的压力骤然一轻。脸上的僵硬的表情也轻松了些。
这只恶灵，果然是外强中干！
直到青光一盛，恶鬼才好像骤然反应过来，房间的黑影猛地一缩瞬间汇聚到了本体上。同时房间内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嚎叫！
嚎叫并不像杨晨之前见过的如林欢鬼魂或者秦先生一般尖锐。恶鬼受刺后，后背的面孔突然消失，声音却好像突然发出了千万道一样，有独属于女性声线的高昂，又混杂着男性声线的低沉沙哑。好像无数人同时发出的嚎叫，如同砂石爆破声中又混杂着同样强度的抓挠黑板声，让人感觉更加刺耳！
虽然被突如其来的嚎叫激得眉头一皱，但看到房间内黑影一缩，床上露出了柳箐真实存在的躯体，杨晨还是心中暗喜。
这个恶鬼果然如侯全坤所说的一样，并不大强！
心中想着，杨晨没有理会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柳箐。在他看来，显然解决掉眼前这个恶鬼更为重要。
心念一动，体内青云劲运转路径陡然变化！
气诀·巽灵印！
《流云诀》中记载的气诀一经施展，杨晨立刻感觉身体一轻。好像被凭空升起的呼啸狂风微微一托，原本在空中无处借力的身子猛然止住了下坠的趋势。
腰身一扭，杨晨身子在空中突然一个转身，抽出了刺入黑暗的醉仙剑。随着身体旋转的力道，醉仙剑在空中也划过一道青色的弧光，再次向恶鬼横劈而去！
除却运转巽灵印所需，杨晨将全身的青云劲尽数向醉仙剑中汇去，醉仙剑一时青光大盛，将整个房间耀得莹莹生辉。
杨晨自信地提起了嘴角，他相信这一记一旦击中这只外强中干的恶鬼，哪怕不足以让其灰飞烟灭，也必使其遭受重创！
然而……真的能那么顺利吗？这只溢出的灵能包裹了整个别墅的恶灵，真的是外强中干吗？
就在醉仙剑的青芒几乎要触及到恶鬼本体的黑暗时，杨晨突然脸色一滞。
他看到那只恶鬼不知道从何时起，居然转过了身子，正面对向了自己！
恶鬼的脸和它身躯上其他地方不甚相同。虽然依旧是那掩盖在黑暗中的面孔，但脸的部位却只有一张面孔，而且张着眼睛。
那是张苍老的面孔，额上的皱纹密密麻麻。眼睛里满是空洞和茫然，只是直愣愣地看着杨晨。
挥剑的动作微微一滞，片刻后杨晨一咬牙，又要再次下鬼魂劈了下去。
然而就在此时，紧盯着恶鬼的杨晨脸色又是一变！
他看到恶鬼脸上那张苍老的脸庞突然隐没，然后一张女人的脸庞从黑暗中浮现了上来。空洞的眼神也瞬间见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凶厉和猩红！
“滚！”
尖锐的女性声音从恶鬼的嘴里喊出，然后杨晨只看到一抹黑色瞬间吞噬了眼中的青光。一股巨大的力量也随之传来，身体倒飞了出去。
“砰！”
杨晨后背砸到墙壁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然后整个人从墙壁上滑下，半跪在了房间的木地板上。
不对！这只恶鬼没有那么弱！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感受到喉间隐隐的甜意，杨晨心里面瞬间反应了过来，眼神再次变得有些紧张。
虽然不知道恶鬼为什么对自己刺向他的第一剑毫无反应，但杨晨清楚，从刚才袭来的那股几乎不可抵御的巨大力量来看，这只恶鬼绝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弱！
好在就在自己被击中前的瞬间，一道金光突然穿透了自己的胸膛的衣衫挡在自己面前，杨晨才避免了被恶鬼一击重伤。饶是如此，后背狠狠地撞在墙上也让他感觉脏腑有些震荡。
此时，恶鬼脸上那张女人的面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已经消失，脸上又换做了一张男人的面孔。看起来不像杨晨看到的第一张脸那样苍老，眼神也不似那张女性面孔一样凶厉而猩红，只是依旧透着一丝让人慌张的寒意，冰冷得好像机器人一样盯着杨晨。
“你是谁？”男人面孔嘴巴微张，传来得是一个沙哑、低沉而又冰冷的声音。
杨晨站直了身体，微微喘了口气，脏腑的震荡在青云劲的运转下很快消失。听到鬼魂的声音，他皱起了眉。
这只鬼……是什么情况？
他见过的鬼魂大都一定程度的保留了生前的一部分形象，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一秒一张脸，偏偏还强大无比的。
下意识地摸了摸裤胸前衣衫内的玉牌，杨晨感觉到后心传来一阵凉意，想来已经被自己的冷汗打湿了。心中那一股对未知的恐惧难以抑制地再次升起，眼神变得有些恍惚。
刚刚的那一击的力量透过了玉牌防护的金光依旧如此的强大，想来对于自己来说足以致命。
那如果自己没有玉牌呢？玉牌又能裆下几次这样的攻击？
自己真的是这样的鬼魂的对手吗？自己还能活过今天晚上吗？一时间杨晨感觉整个世界似乎都是自己沉重的呼吸声，眼前的景象有些凝滞，握着醉仙剑的手也有些颤抖。
之前十年在道上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里，面对着明亮的刀锋亦或是黑洞洞的枪口时，杨晨不止一次这样问过自己，但却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一样让他这么没有底气。
恐惧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直到这个时候杨晨才突然醒觉到这种本能的强大。
才十七岁就要死了吗？
杨晨一直以为自己不害怕死亡，甚至对死亡没有什么概念。现在他才清楚，他所谓的不害怕，只是潜意识里认为体内有青云劲的自己不会在这种地方死而已。
那现在呢？不知道是因为后心湿透而来的凉意，还是因为面对的恶灵传来的冰冷，反正杨晨感觉自己此刻好像被冻结了一样，连一根手指也僵硬得动不了。
恐惧之中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杨晨才突然感觉字好像被什么解除了冰封。
一道暖流突然从醉仙剑传到了自己的手指，顺着指尖一路传到了杨晨的胸口。
感受到暖意的杨晨不知觉地停止了右手的颤抖，脑子里却一阵恍惚，隐约间觉得这道暖意是如此的熟悉。
一如小时候那个家伙的背带给自己的暖意一样。
眼前好像突然浮现出了一个男人的身影，杨晨下意识的心安了一下。在小时候就是这样一个身影，不管什么样的凶险都能够用宽阔的肩膀为自己挡住，让自己可以安心地陷入睡眠。
可惜现在脑中出现的这个男人并没有如他想象地一般给予自己心安的温暖，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用鄙夷的眼神看着自己，嘴唇轻张吐出了两个字。
“废物。”
废物！
一时间，杨晨感觉心中的恐惧或者心安都瞬间消失，剩下的是充斥着胸腔，满满的愤怒！
废物？对你而言，我只是废物而已吗！
前的幻像瞬间消散无踪。虽然对他而言刚才好像度过了很长时间，但现在看来，似乎也只是一瞬。眼前依旧是恶鬼男人面孔那对阴冷的眼神。
我不是废物！也不是谁都可以抛弃的东西！
至少我自己觉得不是！
咬了咬牙，杨晨眼中的恐惧无影无踪，眼神又变成了往日一般的冰冷，呼吸声依旧很重，却像是公牛愤怒的鼻息一样。
提起醉仙剑，青云劲运转下再次泛起青芒，杨晨看着眼前的恶鬼，声音冰冷得好像要冻结空气：“我是来杀你的。”
说着讥讽地提了提嘴角，问道：“你呢？你是什么？”
“我……是什么？”男人面孔的阴冷眼神里突然闪过一丝茫然，自问道：“我是什么？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告诉我，我是谁！”
说到后来，男人的面孔之前的阴冷尽皆崩溃，变得无比狰狞，眼里带着凶意对着杨晨吼叫。
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杨晨脸上讥讽之色更浓，心下却暗自戒备：“你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
恶鬼此刻却没注意到杨晨的讥讽，只是继续吼叫道：“你，告诉我！不然……”
“不然”之后的话语还没出来，杨晨便看到男人面孔突然一僵，然后骤然隐没在鬼魂身躯的那片黑暗中。然后那张凶厉的女人面孔猛地又浮现了出来，同时鬼魂身躯里也传来了那好像千百人同时喊叫的声音。
“杀了你！”
不好！
声音响起的同时，杨晨眼神一定，清晰地看到鬼魂黑色的身躯里猛然钻出了一条如同之前遍布整个屋子触手一般的黑影。然而这一条黑影却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如触手般地扭动着，而是用肉眼难寻的速度向自己刺来！
此刻沉下了心境，杨晨总算捕捉到黑影的轨迹，立刻便有了定计。巽灵印再次运转，杨晨倏忽间消失在了原地。
片刻后，杨晨的身影出现在了粉红色的床边，左手伸向床上的柳箐，一把将柳箐从床上扯到了自己的身后。
他也不管柳箐是否还活着，也没兴趣理会自己粗暴的动作会不会让这个娇滴滴的女生受伤。将柳箐带到了身后，他右手一挑，醉仙剑斜指向床正上方的恶鬼。同时体内青云劲急速运转，沿着一条奇怪的路径传向手中的醉仙剑。
一时间，醉仙剑绽放出前所未有的闪亮光芒，好像一团夜空中的青色明月一般，将整个房间完全照亮！
剑招·风云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