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昱此时却没能注意宋帝变幻莫测的神情。他胸中的疑问太多,正等着及第老人给他一个解答。“老头,怎么回事?”
及第老人神情复杂的盯着杨昱,几次张口,却还是欲言又止。
杨昱急得,压低了声音说,“这个人,是当今的皇上,我们必需得救他!”他等着老人的回应,但却意外的发现,老人脸上并没有一丝正常人该有的惊诧。反而是一种为难,一种仿佛抉择生死般沉重的为难。
怎么回事?“你认识皇上?”
及第老人目光闪烁,半晌,问“你们上山的事,还有没有别人知道?”
杨昱点头,“有。”
及第老人终于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神情默然的说,“罢,罢,罢。小子,带皇上进来吧。”
杨昱心中隐隐不安,“你到底怎么了?”
及第老人死死的盯了杨昱的眼睛说,“别问!记住,别问!你别问,瑶娃娃也别问!”说罢,转身进屋,再不置一词。
杨昱楞在当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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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帝躺上竹蹋上,冷冷的打量着这个古怪的老人和他古怪的茅庐。
屋体虽然简陋,但室内的陈设却风雅致极。半架书香,半架古器。案上一张弦琴,台上几盆奇珍。一对香炉精致,薰烟缭绕。一盘残棋随意,黑白相执。
及第老人打开药箱,取出金针一联。按穴位,扎在宋帝腿上。又抚起他的手腕,眯起眼睛,细细的把问。
宋帝仿佛无意的问道,“老先生用的,可是金针渡穴的方法?”
及第老人木然点头。
“呵,老先生的金针到是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我年轻的时候,也认识一位神医。凭着一手金针,名襄京城。老先生贵姓?”
及第依旧眯着眼睛,“山野粗夫,不足外道。”
宋帝哈哈一笑,“‘金针救世,江南云家’,老先生,你不会恰好是云家的后人吧?”
及第放下宋帝的手腕,又端来清水,拿出细薄的刀片,“云家历代都是救世圣人,老朽不过世俗浊人一名,怎么能与云家攀上关系。忍一忍,会痛一下。”
宋帝眼藏寒光,“老先生这屋子,格调雅致,布局深谙风水之道,只是在下不明白,为什么要在窗口挂那么厚的竹帘?阳光不入,阴气大增,怕是要破了这极好的风水吧?”
及第轻叹一口气,“实不相瞒,老朽身患隐疾,不能见亮。”
宋帝嘴角扯出一个冷笑,终于。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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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昱跟云瑶惴惴不安的在门外徘徊了许久,终于等来了房门的再次开启。
只走出来一个人。神色淡然。
“皇上?”
宋帝摆摆手,“我没事了。走吧。”
杨昱探头探脑的看向屋中。门口传来及第老人苍白的声音,“这人的腿没事了。你们赶快下山吧。老朽累了,恕不远送。”
杨昱满腹的疑问,但想到可能另有隐情,还是忍住没有问出口。只好乖乖的跟宋帝下山。算了,下次自己上山,再问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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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第望着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露出一丝淡淡的哀伤。前半世造的孽,现在终于要还了。命运,让人避无可避。
他长叹一口气,走进屋,拿起笔。
美丽的落霞山谷中,扑腾而出两只雪白的飞鸽,互相在空中打了一个旋,便各奔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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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路上,宋帝的面色比来时更阴沉。
杨昱心想,好歹我们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临走,都不说声谢谢?
但他这也只是在心里想想,无论如何也不敢问出口来。
三人走到一半,便遇到了前来接应的杨业等人。杨业是在腾龙里发现了尸体才急急找过来的。他看事关重大,又一时弄不清楚皇上的情况,于是未敢声张,只悄悄的通知了八王,高怀亮等几个重要人物。自己带兵盘查,刚好在山下遇到了与郭占激斗的四郎和六郎。
宋帝对杨业的做法很满意。非常时期,断不能让蒙古人知道他堂堂大宋皇帝,竟然在家门口遭人行刺,还受伤狼狈出逃。这太有损国威。
宋帝此时,终于恢复了往日高高在上的庄严肃穆,下令道“朕遇刺的事,由杨爱卿负责调查,要秘密行事,不得张扬。”杨业得令。
一众人浩浩荡荡,回到了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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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路狩猎的人马都已经陆陆续续的满载而归。有意犹未尽,有疲惫不堪,有心满意足,有嗟叹惋惜。然而不论是怀着哪种心情,谁都不会想到,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早已翻滚过一次足以颠覆整个大宋朝的危机。
而知道内幕的人们,也都各归其位,各行其值。唯有杨昱一人,厌厌的坐在那里,不知所想。
高高的庆功台上,再次爆出更加热烈的欢呼声。原来是那只吊额大老虎被抬了上来。已经血肉模糊,再也没有了昨日的威风。杨昱暗暗的想,这次该是三哥夺头彩出风头了。没想到,走上台领奖的却是得意洋洋的潘龙。
杨昱有些意外。虽说潘龙的功夫也不错,可经历了昨夜的激斗猛虎后,三哥不是应该更熟悉了解虎的脾性,更容易猎杀它么?
高飞在底下愤愤然的说,“哼,小人得志。偷人家的功劳,不要脸!”
杨昱诧异的问高飞,“怎么这么说?”
高飞气呼呼的答,“哼!这大长虫本来是杨三哥先找到又射伤的。没想到潘龙那个卑鄙小人暗地里放冷箭,不仅抢了功劳,还射伤了三哥的胳膊。”
杨昱更加吃惊,“光天化日之下,潘龙敢做出这样的事?”
高飞一捶桌子,“还不是欺负我们这边没有大人。我爹和杨伯伯那个时候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潘龙一看身边没有人,就放了冷箭。他也不怕我们这些小子。三哥本来还跟他理论,谁知那个老匹夫马从远竟然帮着潘龙打压三哥。三哥碍着他的官职,不敢以下犯上。这才吃了暗亏。哼,那个老东西,谁不知道他现在正巴结潘老头。”说完不解气,又拿起他的短枪空划了几下。“都怪杨伯伯,要是昨晚他允许咱们继续去追。那现在的功劳早就是咱们的了。”
杨昱听了怒火中烧,他娘的,我们杨家的人在这里拼死拼活,却让你们姓潘的捡现成便宜。
这一次救驾,让杨昱烦闷不已。因为救驾,四哥被迫放弃逃婚,只能回去面对父亲的雷霆之怒。因为救驾,师父及第被连累其中,虽不明原因,但及第的反常一定有什么重要的变故。现在,三哥又被抢走了头彩功劳。
杨昱愤愤的想,他杨昱救驾,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可为什么,这一次,令他如此的不安?
暴风雨前,会有征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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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深处,烛火幽幽。
宋帝躺在软塌上,手抚着腿伤处,对着帷幔**影里的人冷冷的吩咐着。“记住,先问清楚他跟杨延瑞和昭皙的关系!”
阴影里的人,一身黑衣,一把利剑。对着皇帝的脸上,竟带着一张诡异的苦脸面具。
“陛下确定?”
宋帝玩味的看着他的面具,“朕的判断,你也敢质疑?”
“不敢。”冰冷的声音,仿佛不带有一丝感情。
宋帝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看了半天,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解释道,“朕今天问他,为何在窗口挂了那么多的竹帘。他解释道,他怕亮。嘿,这个答案,到是让朕一下子记起了从前的很多事。那时朕还年轻,本名是赵匡义,可是皇兄登基后,为避讳,被赐名改成了赵光义。哼,朕那个时候年少轻浮,不知深浅,从此不喜欢别人提起这个‘光’字。于是,当年伺候在朕身边的人,都懂得避朕的讳忌,把光改成别的说法。这件事,你师父应当知道。哼,朕的奴才,是一辈子都刻到骨子里的,想改,也改不掉。”
阴影里的人,若有若无的哼了一声。仿佛是做为回应。
宋帝一摆手,“去吧,规矩照旧。”
阴影里的人缓缓退去,无声无息,仿佛影子一般,一下子消失在了黑暗里。
宋帝对着那片黑暗,嘴角泛起一个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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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前来探病的潘妃意外的发现,当皇上提起救过他姓命的杨昱时,并没有想像中如同对待救命恩人般的喜意和感激。
这一晚,潘家从皇宫里传出的密报中,只有一句话,“杨昱救驾有内情,速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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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其实历史上的宋帝,对历史上的杨家还算不错。可惜他杀兄嗜子,另月下对他的感观极为不好。于是,笔下的宋帝就变得越来越阴的了。
注二:宋太宗原名赵匡义,其兄太祖当皇帝之后,为了避讳,改名赵光义。后来他自己坐在了王位上,竟再次改名,叫赵炅。一代皇帝二次改名,个中理由,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