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着众人惊呼醒过来的是秦明月。老医师又是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搭上了江月华的魂印和脉门。
说也奇怪,恨江月华入骨的宫蝉和莫小小看着死人一样的眼中钉,心里竟然莫名的一阵失落。丝毫没有清除障碍的舒畅和大仇得报的快慰,反而升起无端的落寞。
不过没人关心这些,所有人都神色紧张地看着切脉状态的秦明月。良久,老医师放开手腕,叹口气,摇头道:“不好说,先搬去静室,我要仔细地检查。”
“问世间”大厅的隔壁有间静室,是那些年迈的供奉休息的地方。秦明月那套从不离身的药箱便在里面。
林远也不做声,打横抱起母亲,向静室走去,江芳在一旁小心地侍奉。秦明月阻止了众人的跟随探望,便进了静室,人多不利于看病。
大厅里又陷入了沉寂。林泰双目微闭,不知在想些什么。看他手指轻轻颤动,显然内心并不平静。他的身后,林凡低着头,却是呼吸急促,显然是在压抑。
张婵把儿子林康搂在怀里,轻轻地安抚,双目不掩饰怒火,直瞪着宫蝉。李萍母女俩相互偎依,也都低着头。莫小小又恢复到了面无表情的状态。
宫蝉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众矢之的。虽然大家都没有说话,但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今天这件事的缘由,谁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法明说。
大家都在等,等着秦医师的诊断结果。江月华没事倒也罢了,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恐怕金坚阁林家会为此召开最高级别的长老会。
江月华是金坚阁林家的当代顶门娘子,她的无端身死值得林家如此。毕竟,林春的故去,也是林家的无奈。林家不可能再将这份无奈放在林春的妻子身上。
届时,金坚阁一脉明面上的八位魂王都会到场,所有的供奉都会出席。那场面,估计整个联邦都会震动。
彻查之下,宫蝉绝对不会有好结果,逐出家门都是最轻的,身死魂消也不是不可能的。以宫蝉夫妻的感情,林秦必然全力保她。
违抗家族命令,夫妻双双殒命,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最大的结局,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宫蝉说不清,莫小小更脱不了干系,一起失去三个最杰出的族人,哪怕是林家也不愿承受这种损失。
更何况,她们身后还有宫家、莫家这样的庞然大物。三族交恶,必起战端。百年的承平难道就要终了?
能够坐在“问世间”里的成年人,谁都不傻。事到如今,大家都想明白了江月华殒身的后果。所有人的心思都集中在静室那两扇紧闭的门上。
不多时,静室的门开了,林远从里面走出来,面无表情地在母亲倒下的位置上坐下。见他目光呆滞,神情落寞,谁的心里都不好受。
一刻钟过去了,也不见林远说话,心急的张婵开声问道:“小远,里面怎么样了?”
张婵的声音让神采回到了林远的脸上。深吸一口气,林远道:“秦老还在诊断,阿芳在照料。刚才,家母醒了。”
众人心里一喜,却听林远道:“不过,仅只看了我一眼,又昏迷过去了。”
大喘气的话,让人觉得必有转折,个个屏气凝神,果然,顿了顿,林远道:“那一眼的意思,我看懂了。大家放心,家父虽然立户单过,始终还是林家分支。咱们不会不管不顾地胡闹的。”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最恶劣的情况并没有发生。还不待感叹江月华的深明大义,林远又道:“虽有意外,但是我觉得还是不要影响今天的议事为好。泰大伯,您说呢?”
林泰睁开眼,沉声道:“议事不变,表决继续。林远已经魂成,父母不在,可作代表。”
林泰的话音刚落,林远便举手道:“林家当代五嫡,黄门林春赞同。”
不等宫蝉开口,林远道:“三家赞同,二伯娘的意见已经无所谓了。泰大伯,宣布吧!”
不知不觉间,林远已经主导了议事,谁也没有觉得不妥。林泰盖棺论定:“本次宗族议事,决定魂宫名额归属。五嫡青门林泰提议将名额交给林远,三家赞同,一家否决,一家弃权。
表决结果,提议通过,魂宫名额正是归林远所有。”
才宣布完,受了刑杖的林东就从外面走了进来,正听到林泰所说的结果。
十记刑杖让林东大汗淋漓,人却显得更加精神和自信,似乎这十记刑杖真正打开了他的心结。
听了决定,林东竟不生气,向林远一拱手,道:“恭喜小远,获得魂宫名额。”
说话时,林东的神情自然,看不出真正的想法。给人的感觉就像春节的时候,路人相见所说的“过年好”,既可能是应景似的问候,也可能会发自内心的祝福。
说完之后,也不待林远回答,林东径自走到母亲身后重新站定。林远向林东点点头:“有劳东哥挂怀了。”
说完,林远站起身来,走到香案跟前,拿起那枚水珠状的名额凭证,转头道:“既然议事的决议已出,那么我想,现在这个名额归我,大家没有意见吧?”
虽然莫小小投了否决,但是她说得明白,并不反对林远获得这个名额。所以,大家的目光又集中到了宫蝉身上。
宫蝉的脸上阴晴不定。刚才的结果,她已经想明白了,江月华可以死,但不能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死。
追悔莫及的宫蝉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升起了以死谢罪的念头,只求让丈夫和儿子摆脱干系。
林远随后的话,让宫蝉将死的心又活了过来。心思起伏,竟一时失语,忘记了应答。
林远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那凭证,放在他与宫蝉的视线之间,开口说道:“这凭证,玲珑剔透,真美!可惜,却不是我林远想要的。”
“小远!”林凡唯恐事情有变,忙开口喝止。
林远把凭证又握在手心,笑了笑,道:“凡姐,你放心,我林远虽不是一言九鼎,却也不会食言而肥。我说过什么,都记着呢!”
说完,林远转头面向宫蝉,说道:“二伯娘,自始至终,都是你在自说自话,根本没有给我们母子开口的机会。
不过,有一点,二伯娘你说对了。若是要付出家人无法团聚的代价,我林远宁愿放弃这次的魂宫名额。其实,在我心里,溪云灵学堂才是最佳的学府。
这名额要是给了东哥,也是实至名归,我也是赞同的。
不过,二伯娘,你忘了,这里是‘问世间’,上面有咱们林家先祖的英灵在看着。
在‘问世间’里,永远都不需要勾心斗角,任何的相互算计都是徒劳的。在这里,你有任何的想法,只要不损害林家的利益,都可以堂而皇之地提出来。
二伯娘,若是一开始,你就提议把名额交给东哥,我想百分之百,这个提议会被通过。因为我母亲江月华必然会同意。
不过,你没有。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咱们的底线,甚至不惜扒出了五婶的伤心事。这样有失磊落的做法,实在配不上林家当代五嫡,红门当家主母这个名头。
我想,二伯娘,你该好好考虑一下,回去该如何面对我那深爱着你的二伯。不知道他失望的眼神,能否让你感到心痛?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明天或者后天的正午,二伯将会跪在塔前的广场上,以一个荒谬的理由,当众受一百刑杖。
不用魂力抵抗,生生的一百刑杖能去了半条性命。二伯娘,不知道这样能否让你心痛?”
听了林远的话,宫蝉痛苦地闭上了双眼,神色一下子憔悴了许多,她知道林远所说的都是即将发生的。
林东早就满脸泪水,却又无力反驳,毕竟那场谋划他也有份参与。一想到父亲即将遭受的屈辱和痛苦,林东心里就阵阵无力。
一百刑杖回事怎样的感觉,林东无法想象,刚才的十记刑杖,他可是深有体会。
林远并没有停顿:“二伯娘,我佩服你的敢爱敢恨,却不耻你的敢做不敢当。这一点,你不如五婶太多了。”
转头对着莫小小,林远道:“五婶,我知道我们母子欠你一条命。但是这跟咱娘俩的感情没有关系。即便没有当初发生的一切,你也是我的好五婶。
不过,母债子还。五婶,我不求你原谅我的母亲,既然今天这件事说开了,我只希望你能让我替我母亲跟你说声对不起。”
林远说的情真意切,莫小小终于忍将不住,起身离去。明亮的灯光,急速地奔跑,空中,两行泪珠清晰可见。飘落的泪珠,仿佛玻璃般的心,摔碎一地。
林远向着莫小小的背影鞠了一躬,起身正瞥见堂妹林丹那双有些怯懦的大眼睛。林远心念一动,又擎起那枚凭证,道:“我要处置这个魂宫名额了。”
未等众人有所反映,林远高声叫道:“林丹!”
“远……”小姑娘才开口,只见林远手腕一抖,那枚令人心动的美丽凭证疾驰而过,直入林丹的口中。
清晰的吞咽声传来,魂宫凭证入了林丹的腹中,融入了她的神魂。从这一刻起,林丹正式成为了一名魂宫学子。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时候,静室的门又开了,秦明月略带疲惫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林远立刻问道:“秦老,我娘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