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踌躇再三,还是决定让人带着往成森家去望一望。
成森爹正手舞足蹈地在房中乱唱乱喊,顿足乱骂。大和尚进房时,他突然圆睁开双目,双手呈鹰抓状冲向大和尚,好在大和尚也是有备而来,突然一口符水喷出来,成森爹应声倒地,口吐白沫,手脚抽搐,屋内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和尚,成森娘突然哇的一声扑上来,“师傅,你把我家的怎么啦?”时云与成森也不觉哭将起来。
“施主勿要慌张,你当家的是中了煞气,现在让他静养一会。”大家七手八脚把成森爹抬到床上,大和尚抬脚就要离开,成森娘眼角看着,又不觉冲上来,指着床上半躺着的成森爹,“师傅,他.......”
“施主,让他好生休息,他再闹将起来,去灵堂找老衲就是。”
成森娘不由得恨意连连,却又无可如何,只得让大和尚先行离开。
“大和尚斗不过厉鬼啊!”村里不由得闲话四起,“要么去找找仙娘看看!”有好心人建议,成森娘也正有这样的打算。
“毛头娘,你帮着我把你爹抬到仙娘那里去。”成森娘命令着时云,小毛头则让成森抱着,“这样邪气的事情,没得不要抱小毛头过去。”成森娘心头念着。
成森爹被扶着坐在仙娘家的一个木凳上,软绵绵的瘫着,成森娘在扶着他,心里如擂鼓般地响,“当家的,你要看在小毛头的份上啊!”她在心里哀哀地祷告。
仙娘家还有十多个在等着,“幸好,抬着他爹爹过来了,”成森娘不由得叫了声辛亏:这么多的人,哪怕是乡里乡亲,仙娘也抽不开脚上门啊。
仙娘的公公凉生早知情状,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遂拿出公公的派头,等仙娘一停下来歇息,便道,“老爷,这个是本村罗成森,现在犯了煞,求老爷帮看帮看。”
一听犯煞,屋内其他人倒是有点忌惮,成森身旁的人赶紧退一退。仙娘正微微闭着眼睛,听见公公的“犯煞”二字一出口,猛地睁开了眼睛,本来的喃喃自语变成了厉喝,“哪里来的厉鬼,竟然敢到本老爷前面来威风?”就势将手中的两片龟骨掷到成森爹的头上,看着成森爹额头渗出来的点点血渍,成森娘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老爷......”
凉生过来一把扶起她,“大嫂子,不碍事,不碍事,这是老爷在赶附在成森爹身上的煞气呢!”成森娘跪在地上仍旧磕头不已,“求老爷救我当家人,我全家五口人就靠他一个人过活呢!”
成森爹也不叫痛,也不动怒,就这样愣愣地坐着,傻傻地笑着,时云看着不同于往日的公公,突然捧着脸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凉生从地上捡了这两块龟骨,递给他的儿媳妇,众人看着,不由得面露紧张之色。仙娘一手接过,开始俯身开始低语,片刻,抬起头,掀开放在八仙桌上的灰色麻布,凑过去看的众人不禁惊叫起来:麻布下面的米上露出沟壑纵横,仙娘看着,脸上迸出大颗的汗粒,嘴角突出了白沫。对面瘫着的成森爹这会却坐直了腰,一摆手把成森娘给撂下,“他爹......”成森娘看着他眼睛放出的邪魅的光,“他爹......”成森娘不管不顾跨步上前拉住了成森爹。成森爹一手甩开了她,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着仙娘走去,屋中众人都“呀”地一声惊叫起来,大家都闪开了一条道,胆子小的,则赶紧往外跑。仙娘这会儿也站起身来,手中多了一个红色的蒲包,压在胸口,口中念念作声,“H府罗家村土地庙,太上老君教我收煞,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登山石裂,佩带印章。头戴华盖,足蹑魁罡,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说也奇怪,成森爹竟然就这么站着了,“就这么扑的一声倒在地上。”很多年以后,时云对着她的小儿子回忆这一幕的时候还是心有余悸。
成森爹被送回家,倒是不再发疯,但是,元气却是大伤了,整日窝在床上,人来唤他,他也就是这样直直地看着,一声不吭地直直地盯着,村人就传言说,“成森爹可真是被厉鬼摄去了魂魄。”大和尚送了灵之后倒是来看过,拉过成森娘叮嘱,“施主,不是老衲不施援手,实在是施主当家人火眼太低,遇的煞气又太重,我若要收治的话,必定要打开棺木,重新施法,保不定又会有更重的煞气被放出来,这一次的确是凶险。好在施主当家人性命是保住了,还有三五年阳寿,这也是没有法子,施主的当家人也是命中注定。”
成森爹虽然常年躺在床上,但是倒能吃能喝,眼看着家中日渐不济。也有人劝过成森娘,日子过得这么磕巴,又没有男劳力,不如索性将山上两亩旱地卖掉,就守着两亩水田过活,成森娘总是摇摇头。也有些有心人看见时云,会偷偷拉着她说,“毛头娘啊,老的也躺床上,少的也躺床上,可怜你还守着这个家啊!”时云总是说,“我还有小毛头呢!”知情人就在背后笑着传开了,“哪是有小毛头呢!”说的人捂嘴吃吃地笑,偷偷的俯身凑在对方的耳边,“怕是有那个呢!”对方会意,也嘿嘿笑起来。
第三年的冬上,成森娘终于请灵生爹作中,将山上的两亩旱地作价卖给了大生,回来就对着成森爹哭起来,“我一个妇道人家,实在熬不住。”“他爹,你看在小毛头的份上,你就快点好起来啊。”成森爹就这样或躺着或坐着,渐渐的,成森娘也失去了耐心。
这一年的冬天,天气比往年倒是要暖和得多,成森的咳嗽也要缓和得多,成森娘心里感觉稍稍有些安定。小毛头也一天天长大了,虽然总是黑瘦,但是又蹿高了两个头,到了吃饭的时候,小毛头不爱喝粥,闹着要吃大米饭,四岁的孩子,倒是能吃下一碗米饭,成森娘无法,只得就着米糠与时云他们咽点饭。时云的肚子里面又有了一个,成森娘的腔子里,又有了无穷的疑惑。
“成森娘,”对面的大生媳妇亲热地叫着,成森娘停住正在挥动的锄头,“你家时云又在家里坐月子了?”
成森娘知道,大生媳妇是在笑话她现在连个儿媳妇都治不了了,“我家毛头娘今天上山砍柴去了,家里没有柴火了呢?”成森娘掩饰道。
“我今晌午倒是看到你家毛头娘在山上砍柴呢!”成森娘总觉得大生媳妇话中有话。
“哎呦,大生堂客,你有话就直接说吧,你不晓得你老嫂子这些年受的磨折啊,是个蠢婆娘呢!”
“老嫂子啊。”大生媳妇索性走过来坐在盛森娘的对面,“老嫂子啊,不是我多嘴啊,现在老哥腿脚不方便,成森呢,身子骨又不顶事,老嫂子啊,哪个媳妇门口没有偷腥的猫呀!”
.......
“老嫂子,你去盘查不要紧哈,不要对时云说是我多嘴的哈!”
“这个我还晓事的。”成森娘漫应着,心里倒是翻腾开来,耐着性子,把这畦土终于挖完了,扛着锄头,把事情想了一想,仍旧理不出来一个头绪。
“看来,村里的人都是晓得了,”成森娘想着,“怪就怪我家成森不成器。”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抹了一把眼泪,“天爷,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她的心里叫了起来。
平时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家里就两个妇道人家顶事,小毛头长着长着就长成了成森的一个模子,成森娘搂着小毛头,慢慢地也不再对时云呼三喝四了,“只要她守住就好。”成森娘有时候这样暗暗地想。
回到家,成森正扛着两条腿在凳子上,小毛头在地上哇哇地哭,“冤孽,连小毛头都要弄哭。”躺在床上的成森爹突然嚎叫了一声,“你就知道死叫,你早点去,也让我们娘几个痛快点。”成森娘听着不由得又是一阵火起。
“毛头找他娘。”成森蔫儿吧唧里说。
“找他娘,你是个死人,你不会去寻这个烂蹄子回来?”成森娘更是烦躁,心头又是委屈又是恨,突然回转身捶着胸口,“天爷啊,你早点收我过去吧。”
......
“娘,娘。”小毛头叫起来。
“叫魂。”刚进屋的时云没有好气地对着小毛头。
“你个烂蹄子,死哪去了?”好久不再摆出婆婆威风的成森娘这会儿不由得羞怒交迸,“连自己的崽都不要了,好毒辣呀!”
“我哪里毒辣了!”这些年,时云也硬气多了。
“放着小毛头在地上爬,饭也不煮,猪也不喂,什么事都要靠我一双手。”成森娘说着,声音不由得有点哽咽。
“哪是你一双手,这床上不是还有两个人,还有两双手?”
“你......”
“我又怎么了?”时云梗起了脖子。
“娘,娘.....”地上的小毛头跌跌撞撞走上去抱住了时云。
“你这个催命鬼。”时云一把推开了小毛头,小毛头一跤跌在地上,更是哇哇大哭起来。
“你这个X婆,”一旁正咳着的成森不由得拿起坐着的凳子砸过来,“你是不想过日子了?”
凳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正砸在时云的腿上,时云索性坐在地上,扑向成森,“你一家子,反正也没有我过的好日子,你打死我算了,打死我算了。”
......
这一晌午,一家人都没有吃饭,小毛头一路哭着找奶奶,奶奶终于挣扎着起来给小毛头喂一点早上出门剩下的稀粥。
成森娘晚上整整想了一宿没有合眼,翻来覆去的都是小毛头的哭声,翻过来想,“这X婆对自己的崽都这么狠心,看来也留不住,”倒过去又想,“好歹也是小毛头的亲娘,等小毛头熬大了再说。”到了第二天,成森娘啥话也不讲了,时云倒是甩甩打打的做了几天脸子。
“成森娘啊,你倒是好性子呢!”有人也会拉住她的手说,成森娘听着别人这样影影绰绰的话,“天爷这样子待我,我也没有什么法子,我的婶娘啊!”对方看着她眼中泛出的泪水,下一句话也就不好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