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回到最初的地方作者小毛毛雨
我出生的地方,跟妈妈去了徐州后,就很少回去。每次梦到那里,都像一个模糊又清晰的电影。我在梦里,遇到的每一个人,我都认识,都是我生活在那里时,见到他们的那个模样。突然我意识到我不生活在那里了,那些人,那些房子也突然都变的很陌生。
给妈妈上完坟,我打算去我出生和最初生活的地方看看。只是看看,我知道我带不去什么,也带不走什么。到徐州生活以后,印象里就回去过一次。那次,我拎着暑假作业和一堆衣服。妈妈在农工商超市门口,拦了到沛县的大客车,我上去坐好,妈妈给了售票员车费,交代几句,车就开了。我还是坐过了站,那时候我七八岁,应该在张寨下车,我却坐到了沛县。还好客车回去的时候,在张寨把我放下了。沛县是距离徐州不远的另一个城市,张寨是一个镇子。很小的时候,爸爸带我去过沛县,他的师弟住在沛县。我记不起爸爸去那干什么了,只记得爸爸的师弟给了我一个好吃的苹果。而爸爸也是在最后一次去沛县的时候,死在那里的。从此以后,我再也没去过沛县。
我和小肇在汽车站买了去沛县的车票,找到大客车,司机才说我们买错票了,这个是直达沛县的,在我要去的张寨不停车。我只好退了票,买到张寨的车票。所有的车,都换成了宽敞干净的大客车,现在还要统一买票,才能坐车。
我小时候和奶奶,爸爸,四叔,大姐,二姐住的地方,现在就剩四叔了。奶奶和爸爸去世后,大姐二姐也离开这里,各自嫁人了。四叔是个有梦想的单身汉,听说现在承包了一个葡萄园,一天到晚不回家。我和小肇去,肯定是住在姑姑家的。姑姑和姑父还有他们的儿子住在养鸡场,姑姑的女儿在徐州工作。
客车飞快的行驶在宽敞的马路上,开过一个个陌生的新农村,我看见一条条熟悉的墙体广告。对于张寨,我印象深刻的,就有那些比我还高的,写在墙上的大字。那时还不识字的我,总会好奇的问爸爸那些字怎么读。
小肇安静的坐着我怀里睡着了,我的思绪飞到了我三四岁的时候,和小肇现在差不多的岁数。那时候,我是没妈的孩子。姑姑偶尔来看奶奶,总会用热呼呼的湿毛巾给我擦洗身子,她边擦我的手边说:“这要是有妈,就不能那么脏,唉,可怜的孩子。”姑姑上午来,下午就带着她的女儿匆匆的回去了。姑姑的女儿和我差不多大,白白净净的。年幼的我,什么都不懂,只是很不舍得姑姑走。现在看来,我是渴望有妈妈疼爱的那种感觉吧。
大客车停下,售票员告诉我在这下,往前走就是我要去的村子。姑姑的女儿在家,她听说我到了,说要来接我们。在村口,我给姑父买了两瓶酒,一条烟。我只记得姑父爱抽烟喝酒,我是想给姑姑买点什么的,可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
女人,我并不知道她需要什么呀。准备去的时候,我在玩具店,给那个没见过面的弟弟买了一套“我的世界”拼装玩具。妹妹开着一辆桃红色的电动三轮车,车上坐着一个大男孩,那是姑姑的女儿,我把拼图给他,她说:“谢谢阿姨。”妹妹笑着推了他一下,说:“你看你的憨样,我俩都得喊她小雨姐。”我挺不好意思的说:“你弟弟真有礼貌,可是我有那么老吗?”弟弟腼腆的挠挠头,指着小肇说:“我看你儿子都那么大了,我以为得喊你阿姨呢。”不知者不罪,我大方的原谅了这个聪明的男孩。姑姑的儿子,有着和姑父姑姑一样的神态,语言表达能力很强,真的是很聪明!电动三轮车颠呀颠的,把小肇从座位上颠下去了两次,才终于停在一个小房子前。
姑姑和姑父在养鸡场边上,盖了个房子,方便喂鸡。养鸡场入口处,还有两只恶犬。姑姑老了很多,以前是整齐的短发,现在微白的头发,忙的没有时间剪,简单的扎到了脑后。没有电影里感人的亲人相见的场景,虽说我有十几年没见过姑姑了,可是感觉昨天还在姑姑家里玩呢。
姑姑张罗着给我做饭,姑父盖的小房子,还有个小小的厨房,和小小的淋浴间。我们娘五个睡在一张床上,让我想起小时候,大姐二姐和我睡在奶奶身边。我怀念那时候的生活,怀念那个年幼无知的我。
去姑姑家的第二天,我一大早带着我儿子,徒步从姑姑家走到张寨。去了我出生的张寨卫生院,吃了羊肉冷面。儿子走累了,耍赖让我抱着。我抱着他,向以前爸爸赶集修车的市场走。小肇的运动鞋都走开胶了,正巧有个修鞋的老人,他用胶在粘鞋,我向他打听原来市场的入口,他听说我十几年没来过,很是惊讶。修好鞋,我们继续走。以前那个市场,已经盖成了一排一排的门市房。我记得小时候经常来的市场,有一个高高的顶棚,两边是两排石头墩子,各种蔬菜,肉制品,禽蛋整齐的摆在石头墩子上。赶集的人成群结队的走在中间,买点左边的藕,买点右边的肉。还记得市场旁边有一大片的空地,做买卖的人自己带着布往地上一铺,把商品摆在地上就开始卖了。衣服是一件件挂的高高的,挂在一张布满绳子的白布上。一次在张寨集市上遇到姑姑,我想让她买一件衣服给我,那时候人人都很穷,衣服没买,我大闹了一场,和姑姑生气的很久。
如今那些场景没有了,我转了一圈,找不到任何熟悉的地方,找不到爸爸修车的那个商场。十几年,这里的变化太大了。住在这里的人很淡定,好像这个地方一直是这个样子。也只有我这个外地人,才会惊讶张寨的变化吧。
走到曾经我是没妈的孩子,爸爸奶奶去世后,妈妈来接我的车站。就是那个早晨,一个女人把我从这里带走,我变成了有妈的孩子。
那时车站是个大院子,里边寄存着很多很多的自行车。院子门口有个老奶奶卖汽水,还有供人等车休息的木头长凳子。
此时车站可能不在了,院子也关上了门,门口坐着几个睁不开眼睛的老奶奶。她们平静的坐着,晒着太阳,仿佛木雕一样。我试图找出当年卖汽水的那个老奶奶,找了一会,我放弃了,因为我发现当年那个老奶奶什么样子,我也想不起来了。
路口卖水果的,应该换了无数波人了。年幼时缠着爸爸买路口的橘子,回家一斤橘子缺了二两,爸爸再去找,卖橘子的人已经不见了,以后也没再见过。
只有这个分叉路口,是我记忆里有点熟悉的地方。我和爸爸每隔一天,都会从任庄经过这个叉路口到张寨修车。有时我坐在三轮车上,玩着一箱一箱的修车工具;有时上坡我奋力的推着三轮车,下坡我则在后边追着三轮车跑。
小肇又累了,我抱着他。这里不时有客车经过,按按喇叭,意思是问我们坐不坐车。小时候混乱的时间概念,让长大后的我吃了苦头。总感觉一会就到的任庄,在脚上磨出了水泡,膝盖开始隐隐作痛时,任庄还在遥远的看不清的前方。可是莫名的直觉让我坚信那个小小的村子不会消失,我还坚信,太阳下山前一定会到。
马路北边,那个让我做过很多次噩梦的河沟不见了,我总梦到自己走着走着就掉进了那个河沟,然后很脏的水淹没了我的口鼻,直到我大口喘着气惊醒。河沟北边原本有个商店,那里有位和爸爸一样爱喝酒的商店老板。
河沟没有了,商店也没有了,如果在,商店老板记得可否记得,一个带着女儿的修车人?
目的地快到了,路还得继续走。熟悉的麦子,种在熟悉的路两旁,我走进陌生的村子。生活在这里五六年,为什么会说这个村子是陌生呢?梦里出现过很多次的老房子都不在了,有的从土房子变成了砖头房子,有的从砖头房子变成了两层小楼。这种感觉就像,我以为我看不见它们,它们就如我最后一次见到的那个样子,被我按下了暂停键。可是有人趁我不注意,点了继续播放。于是有的景物依稀还能看出来,有的景物早已变成完全陌生的模样。
四叔现在住的地方,是我年幼时和爸爸奶奶住的地方。大姐说这个宅子是爷爷奶奶盖的,规模现在看来也并不输新盖的房子。红砖围城的近两米的墙,虽然有些倾斜,仍能看出来当初盖房人的辛苦。四叔忙梦想和事业,没在家。大门换了家家户户都一样的铁大门,以前的木头门也许是腐烂了吧。我经常会把门挡拿掉,从大门下边爬进院子里。这座宅子后边的屋子,以前是大伯家的,最后是爸爸和我住过。这座土墙茅草屋顶的屋子,现在看起来好小。小屋敞着门,客厅变成了公共厕所,卧室里的小床塌了,绳子上还挂着我爸爸生前挂那里的衣服。屋里气味难闻,室内的旱厕能好闻到哪去?我对小肇说:“妈妈我小时候在这里住过!”小肇惊讶的说:“你住在卫生间里?”“不是,我住的时候,这里还不是卫生间。”我淡淡的说,其实我正在抑制不住的抽泣。
邻居们有的认出了我,喊着我的乳名“小毛雨”,让我去他们家里待会,等我四叔。
从姑姑家到张寨,再到任庄,我们走走停停,用了一天的时间。傍晚,四叔还是没回来,姑姑家的妹妹,骑电动三轮车来接我们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