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无话。走出祠堂大门,刘玄昌静静看着那座山半晌忽的出声道:“老九,听完这些事情后,有些什么想法?”
刘玄止斟酌着道:“我看到了咱们的底气?”
刘玄昌点点头,“这一百多年,有些家在互市中尝到了甜头,竟然上书朕与西唐也进行互市。连祖宗遗志都要忘了,真是好笑!”
刘玄止迟疑道:“其实,臣弟在边关十年来看。适当的开市,也并非不可。”
刘玄昌目光转冷,“你也质疑朕?”
刘玄止连称不敢,解释道:“臣弟内心一直很清楚,收复西唐,必然诉诸武力。只是大家同属华脉,那边不少人也是从大汉流落过去的后裔。若能适当解禁,还能取得不少民心。”
“朕会在此事上考虑的。”
“臣弟觉得,以大汉目前的国力。夷人要是插手,就算拿下唐国,大汉也会元气大伤!”刘玄止缓缓道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最好的时机,应该是下一代人。到时候,国力强盛的大汉,即是夷人,也无力阻止了。”
“一代人,一代责。这件事,到了朕手里。朕就不会在留给后世子孙了!”刘玄昌望向西边,慢慢的说道:“大汉与西夷,差的就只有一个西唐了。”
他这句话说得意味不明,刘玄止有些不懂。
看着他不解的表情,刘玄昌笑着再问道:“老九,你说为何有些人谈夷色变呢?”
刘玄止想了想道:“西人国内承平已久。不像我国,战乱不休,直至近几百年方才安稳,国力已是大大领先我国。而且枪利甲坚,武力当世之首。”
“可当年还是被我们赶出去了!”
刘玄止微顿,说道:“有神圣契约的束缚,修行者已经不能参与战争了。”
“你是指圣祖那三箭?”刘玄昌问道。
刘玄止点头。
“那你想过没有,在圣祖射出那三箭之前。西夷又是如何被圣祖赶到山海关的呢?不要忘了,论及修行者,西夷那边比起我们只多不少!”
刘玄止像是脑袋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敲了一下,整个人瞬间醒悟过来。圣祖那三箭固然逆天,可也不是每一场战争都靠着圣祖才得胜的啊!国与国之战,真正决定走势还是的军队!
“盎西曼十字军自诩天下无双,数百年未尝一败。可这天底下,哪有常胜军?”刘玄昌冷哼道:“就是数百年前,我华族也有一支军队与之硬碰硬打得他们全军覆没,可比你干得威风多了。”
刘玄止心中一凛,:“我们还有这样一支军队?为何从未听说过?”
“因为那支军队是墨家一手缔造的。所以,先祖将他们抹去了。”
刘玄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刘玄止却只觉浑身冰冷。那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啊,为国捐躯的无数战士们就因为政治的斗争而被轻易的抹杀在历史的长河中。其盖世功劳,后辈们几乎都闻所未闻。
“皇兄,您为何要告诉臣弟这些呢?”刘玄止低头涩声道,“臣弟,不想知道这些。”
“不,你必须知道!因为你是我大汉西军的主帅,收复西唐的重任就在你的身上。”刘玄昌重重说道:“墨家擅器,其锻造技术可与盎西曼媲美。华族,大汉想要振兴,西唐必须回归!”
“玄甲军厉害吧!可每打造一件玄甲军士的装备,浪费掉的生铁足足可以武装十个普通士兵。可就是这样,你也应该看出,玄甲军其实不具备与十字军硬碰硬资格的。”刘玄昌说着,眉头深深皱起,“大汉,负担不起了!”
“臣弟明白了!”见着往日里自信满满的皇兄露出疲态,刘玄止心中不由感慨,能让一国之君忧成这个样子,那该是怎样一个天文数字啊!
刘玄昌脸上的疲惫只是一闪而过,眨眼间又恢复那副威严的神态。语调一转,说道:“我是二十七年前由父皇领着来的这里。当时,为我叙述的是子骞大贤。”
他看着刘玄止,似笑非笑道:“出来后父皇告诉我。这些事情,只能由每一任皇帝与储君知晓。”
听到皇帝这句话,刘玄止下意识双膝一跪,低声道:“陛下,臣弟从未有过异心!”
刘玄止将他扶起来,笑着道:“皇家的麒麟儿何时变得如此胆怯!不过随口一句感叹,你又紧张什么?”
刘玄止沉默。
刘玄昌毫不在意他的态度,继续自顾说道:“接下来,朕会做些事情。可能会有些不易。”他微顿,似在思考应该怎么说:“你皇侄太小,若是有一天,朕出了意外。大汉,就需要你撑下去了。你要记住,这华族的天下,是圣祖打下来的。而大汉的天下,则是我刘家打下来的。决不能容外人染指!清楚了吗?”
“皇兄正当壮年,诸皇子一定能在您的庇护下成长起来的,还请皇兄莫要再谈无稽之事!”
“世事无常,谁又说的准呢?我大汉历来皇帝能跨过知天命的又有几人呢?”刘玄昌悠悠说道,“走吧,回宫去!你还有五十棍杖记在朕这里的。”
刘玄止揉着臀部一瘸一拐的往宫外走去。本以为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谁知道那些个宫人在皇帝的监督下竟是出奇的狠。亏得自己身强体壮,要不然只能爬着出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本《礼》书,想到还要罚抄百遍,简直欲哭无泪。不就是好奇多问了句吗?谁他娘的知道那只虎也是圣王之一啊!
正郁闷间,却听见身后有人喊他,“前面可是九叔吗?”刘玄止回过头,见一十来岁少年正往自己缓步走来。
那少年身着明黄五爪龙袍,头带金丝羽冠,相貌清秀,脸上虽带着一丝欣喜,脚下步子却是不急不缓,显示出良好的教养。那少年来到刘玄止面前,恭敬一礼道:“九叔,您不记得畅儿了吗?”
“畅儿?”刘玄止上下打量一番,猛的一拍少年肩膀,拍的他身子一晃,“小家伙都长这么大了?让九叔想想,上次见你还是什么时候。”
“七年前。宫中举办的庆年会上,您送了一把弓给畅儿。”少年温和笑道。
“你倒记得清楚。”刘玄止呵呵道。心里想的却是老子上阵从来不用弓的,那年好像回来的匆忙,忘了给晚辈随礼,便随手从他人手中拿了一把弓送了出去。“怎么样,十六岁了吧,开府没有!”
刘畅轻轻摇头,脸上仍是一副笑意,“没有,畅儿与母亲还是居住在掖庭宫。”
皇子刘畅,汉帝刘玄昌长子,母亲王妃,前皇后。两岁即被立为太子,八岁时因受‘药膳案’牵连,母后被废,太子位被夺,母子二人被打入掖庭冷宫。按《汉律》,皇子十四岁便不能再居于宫中,而由宗正府赐王爵出宫自建王府。但刘畅现在十六岁了却还在宫中,其境遇可想一斑。
刘玄止心中暗叹一声,将手搭在刘畅身上,眯着眼道:“来,扶着九叔,你这是往哪儿去啊?”
刘畅小心翼翼的扶着他回道:“畅儿去御医署那儿领点药回去,母亲又犯病了。”
“你自己去领,下面的人呢?”刘玄止声音略微提高。
刘畅十六岁少年,扶着刘玄止这魁梧军汉实在有些吃力。他抹抹汗,没有答他。反而抬起头露出一丝笑容:“九叔,您可真沉啊。这伤势怎么回事?”
“被你父皇随便找了个借口揍了一顿。”
“父皇不是那样的人吧?”刘畅轻轻说道,看着刘玄止的眼神里似乎有些羡慕。“父皇亲自打您,也是对您看重啊!九叔就不要生父皇的气了。”
“我哪儿敢生你父皇的气,都怪我这张嘴。哎,不说了,走,领我去你住的地方看看。”
两人一路来到御医署,刘玄止就在门口等着。对于他这等生死线上的军汉,像医馆这些地方,是尽量不进的。
他靠在门柱上,看着自己这个皇侄对着太医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心中难免一酸,身前四周连个可支配的宫人都没有,还要自己亲自来讨药。这可是皇子啊!就算被废掉了太子之位,皇兄也不应该这样不管不问吧。
那边太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感慨,“畅皇子,这冰薄叶是韦妃那边定下的。你只能后两日再来了!”
刘畅极有礼貌的求道:“烦太医体谅一下,我母妃头痛,需要这冰薄叶稍解痛楚。可否分一点予我。”
那太医摇摇头,明显未将这废太子放在眼里,僵硬道:“规矩如此,只能等候!”
刘畅无可奈何,只得道谢后提着药退了回来。还未到门口,就被刘玄止拉住。只见他一瘸一拐走到哪太医面前,:“半斤的冰薄叶,正好用来镇痛。”
那太医眼都不抬,“你是哪位,可有御医开的单子?”
刘玄止嘿嘿一笑,猛地一拍桌子,“你问老子是谁,抬起头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那太医被吓得一抖,正要发火,抬起头后一看面前这人。依稀有些熟悉,随后,多年前的噩梦如同潮水般涌上脑海。“九.....九王爷!”
回去的路上,刘畅有些担心说道:“九叔,这样会不会给您带来不便。毕竟这是宫中,父皇知晓了....”
刘玄止无所谓的摇摇头,转而认真的看着他道:“畅儿,你想没想过到军队里去。”
刘畅一愣,眼中先是闪过欣喜,但随即低低拒绝道:“畅儿走了,母妃就没人照顾了。”
“你们母子这般下去不是长久之计。这些年,你那外公忍得怕是也要到极限了。就让我去给你父皇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