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穿着丹青色崭新的马褂,下穿开衩袍及皂靴,顶子上的蓝色青金石宝珠金光灿灿。他面色白净,五官倒也清秀,这个大太监是谁?
“吴公公吉祥,给公公请安。”两个小丫头却似见了瘟神一般,不敢嬉笑,规规矩矩地行宫礼。
见我打量着他,动也不动的直愣着,他眼皮微挑,给我打了个千儿:“墨姑娘,养心殿吴良辅,给您请安了。”
哦,他就是吴良辅,顺治爷的最宠爱的太监,难怪帽子是四品顶珠,这个是前朝太监中最大的官了……
听宫人说吴良辅曾经交结官员纳贿作弊被大学士举报,不过他平日把董鄂妃孝敬得好,被顺治保了下来罢了,可我既不是董鄂妃,玄麟也非顺治帝!
“不过。”他话锋一转。
“乾清宫乃天子休息起居圣地,宫廷御香一向是檀木香味为主,这怪里怪气的味道,是你们两个不知死活的奴才弄的吗?你们有几个脑袋?嫌活得太久?”一甩头,提高声音教训起跪着的两个宫女。
玉兰、梅香战战兢兢地跪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瞧着我。
看这番作势,这吴良辅在宫里作威作福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见这两个可怜的宫女怕成那样,我心里窝火。他凭什么在乾清宫来装这什么大尾巴狼!
这段时日熟习宫律,记得顺治戊戌年,礼部等衙门议定宫闱女官名数、品级及从供事宫女名数。
我们乾清宫:有夫人一员,秩一品;淑仪一员,秩二品;婉侍六员,秩三品;柔婉二十员,芳婉三十员,秩俱四品,勤侍无品级。
皇太后的慈宁宫:有贞容一员,秩二品;慎容一员,秩三品,勤侍无品级。
虽然玄麟新登基还没有在乾清宫封女官,但是伺候皇帝的近侍,将来品级绝对不会比吴良辅低。
我想吴良辅今日如此作态,应该有别的目的,一是来观风,旧主子刚刚“仙逝”,看看新主儿宫内如何;二来仗势着他是“十三衙门”的大总管,准备给我个下马威。
我是太后封给皇帝的“教养姑姑”定是把我当这个乾清宫的靶子了。
不过可惜遇到的是我这个“假墨灵”,我这个人向来是人好一分,我还十分,吃软不吃硬的主。
眼波一转,心下有了定数。
依照宫廷礼节,我给吴良辅行了个宫礼,缓缓说道:“吴公公,墨灵前几日不适,未能给公公请安,请多见谅。”
甩着手绢站起身来:“这个‘舒适香’是奴婢做的,这个宫中熏炉里的檀香也是奴婢换的,恕奴婢无知,错在哪里呢?”我低首敛眉,先礼后兵吧,这里是乾清宫,不是养心殿,他能耐我何。
“老祖宗传下来得习惯规矩,我们做奴才的只能遵从,那就是金科玉律。自我大清,顺治爷起,乾清宫就一直熏的是檀香和宫香,难道因为姑姑失忆,把老祖宗留下来得规矩忘得一干二净了,就不用遵守了么?”尖细的公鸭声在空中回荡。
“公公不用尖叫!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再说宫中规章哪一页,哪一条写着宫内不可用新制的御香。”
再说了,我话锋一转!
“你一个养心殿的太监,跑来我乾清宫高声喧哗,不觉得逾越了些么?”我看着他被我一番顶撞气得发白扭曲的脸,脑中有关清史资料迅速回忆了一遍,记忆中这个家伙好象在顺治皇帝薨了以后没多久就被“双规”了,我可不是什么善主,最喜欢的就是落井下石,反正他再也没机会以后对我秋后算帐!
“你……你!好你个墨灵!一个无品级的乾清宫勤侍居然对我这个内官监总管如此无理,这个,就是你的规矩?”
“我一介区区宫女无权收贿纳赂,也没人找我捐官,更无法帮乡人在科场徇私舞弊,身无分文,也无钱打点孝敬公公。我听说这可都是您吴良辅吴公公的规矩,在这宫中您的规矩可是出名得很那。”
我说的可都是实情,要知道宫里闲人多,闲话更多。围绕某个爬得太快的“大人物”背后总有人议论。吃不到葡萄,还不准让人评论葡萄味么。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好一张利嘴!作为统管你们内宫监和十三衙门的总管,墨姑娘你可知你是顶撞本宫,以下犯上,小安子,按照宫律,如何处置这等刁奴!”
“回公公,初犯应该掌嘴五十。”吴良辅随身的小安子答道。
“再犯,应……应该逐出宫外。”
完了,百密一疏,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呢。
如果历史书没有骗人的话,我记得马上吴良辅将要过气,但是至少今天他还是十三衙门的大总管,也就是说还是可以修理我的,我现在逞一时口舌之快,得罪了这个不男不女的妖怪。
可我毕竟是太皇太后亲指给皇帝的“教养姑姑”,就算以前吴良辅宫里权大势大,说一顶十。
但,这里是新皇的乾清宫,宫里对我都十分恭敬,一时间乾清宫里一片窒人的岑寂,唯闻那紫檀多宝格上的自鸣钟滴答滴答的摆动声,犹如我此时心跳一般。
吴良辅见这宫中死寂,没人愿意出头,恼羞成怒。
“你今日犯忤逆罪,谁也救不得你。不就是一张能说会道的利嘴么,小安子,掌嘴。”
“掌我姑姑嘴,就是掌朕!哪个该死的混帐东西,朕今天就办了你!”
“恭请皇上圣躬安,皇上万岁,万万岁!”只听得殿门一行人靴声橐橐,侍卫宫女内监跪拜声、磕头声、请安声,交织在一起。
啊,我的主子来了,不由得眼睛润湿。
可不是,暖帘一掀,玄麟风一般的急急走来,后面跟着跑得满头大汗的小全子公公,准是他在吴良辅始进门时就溜去武英殿通风报信,给我搬来了这救兵!
康熙面带运动后的潮红,飘雪的天,汗水竟微湿狐裘皮暖帽,看着仆跪在地上的吴良辅,厉声道:“你就是吴良辅?”
“奴才……奴才恭请皇上圣安。”
“奴婢恭请皇上圣安!”康熙拉着我,不让我跪下,我起身时,他看到了我眼角的泪光。
嘴唇一抿,微眯着眼看着匍匐在他脚下的太监。
“有你这样的奴才,朕怎能安?”他语气端急。
“墨灵是朕的姑姑!名字可是你这样的下贱奴才叫的?朕今日就封姑姑为乾清宫淑仪,秩二品。”
“皇上,奴才罪该万死冒犯天威,请皇上恕罪。”吴良辅本想试探我,顺便也看看未来新主子什么品气,能否再次攀上康熙这颗大树继续他前朝的大总管风光。
可惜遇到我这个不知“规矩”芋头青,激怒他做出不该做的事,更引出康熙出现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
此时只怕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康熙拉着我的手紧紧握了一下,“从父皇在时,就听过你的名头!不就仗势着这个万恶之首十三衙门。”
他“啪”地一声拍向茶几,“朕今始登基,你这个大总管就跑到联宫里拿我的人做势,欺负朕的人!可是把朕颜面置之何地?从今日起朕就废了它!你这个大总管今日就去你的内宫监报道去吧!”
“皇上,十三衙门可是先皇呕心创立,请看在奴才伺候先皇多年的分上,饶恕奴才,让奴才伺候在您身边,奴才一定……”
“住口!你还有脸提起朕父皇!要不是你们这些贱人做梗,拿宫规做文章,朕怎会仅见父皇一面?”顿时发狠,眼角生起了阴冷。
“朕看在先皇分上就赐你个完尸。”他转头扭向宫门:“还不把这个该死的奴才给我带去他该去的地方!”
“喳——”乾清宫侍卫拖走了一直秫秫发抖的前“宫殿监督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