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星辰,躲在黑暗厚重的云朵之后,金镂城漆黑一片。
完全幻化成一个陌生人面孔的盖尔,仿佛一只巨大的夜枭,在被夜幕笼罩下的城主府中,飞快地穿梭,只是一个瞬间,已经站在了府邸最深处的一个静室之前。
盖尔腾空至房檐,将悬挂在房檐下的一排铃铛中的第三个,轻轻地拽动一下,然后落在地面上,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像是一个小小的佛堂。
中间的供桌上供奉着不熟悉的神佛,精致的神龛之前,有两盏莲花海灯,摇曳起伏的烛光,散发朦胧的金色光晕。整个房间充斥着神秘幽微的檀香气息。
供桌下面有黄色的帷幔遮挡,盖尔熟悉地掀开帷幔,看见一个黑色的地道入口,幽深潮湿,延伸向黑暗冰冷的地下。
盖尔左右环顾一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然后整个人迅速弓腰钻进去,并且没有忘记把身后的黄色帷幔重新放下来。过程快捷利落,没有一丝动静。
从怀中掏出一根仿佛筷子似的金属制品,放在唇边轻轻一吹,一小簇明亮的火焰顿时燃烧起来。这是一个用特殊材质做成的微型火把,即使连续燃烧一个月,也不会熄灭。
湿冷逼仄的阶梯内,有莫名的阴风,把盖尔吹拂得心里发毛。
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了,但是唯有这次,心里却总是有种不祥的预感。
终于走到了尽头。
面前是一个狭窄封闭的空室。四周斑驳嶙峋的石壁上沁出晶莹的水珠,滴滴嗒嗒地不断掉落在石板上。霉绿色的苔藓爬满了所有的石壁,无数细长灰白的蛛网颤巍巍地悬挂在各个阴暗的角落。
盖尔直勾勾地盯着石室正中间的一张简陋的桌子,上面一个小小的匣子,黑色质朴,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他忽然深呼吸一口气,然后走到了匣子的旁边,缓缓地打开,看见一枚扣子般大小的燕尾盾牌,上面繁复的花纹把它装饰成无以复加的精美工艺品。但是盖尔却知道,只需要将少量的奥力注入进去,它立马就会变成举世瞩目的神器,所有奥术师都梦寐以求的盾牌:地藏王的救赎。
盖尔把手伸向匣子内,在即将接触到地藏王的救赎的刹那,却又忽然停顿了下来。然后整个人仿佛定格了一般,长时间的静止不动,伸向盾器救赎的右手,没有向下移动半分,也没有收回半分。
“啪”,一声清脆的声响之后,盖尔最终还是放弃了窃取盾器救赎,把匣子重新合上。在转过身的一瞬间,他仿佛是看见了鬼一般,立马嗷嗷地叫了起来。
一个苍老到不能再老的妇人的面庞,紧紧地贴在自己的面前。
真的是老极了。
肌肤已经松弛到夸张的地步,面容的所有皮肤都垮了下来,一层一层地堆积在一起,形成了深深的皱纹。眼睛内仿佛飘满了无数灰色的絮状物质,没有目光,没有神采,没有焦点。唇部完全和周围的肌肤融为一体,成为象征死亡的灰色。
“为什么又放弃了。你知道它是多么的完美,完美到能够让你在世间呼风唤雨,誉满寰宇。”老妪的音色,就像是所有童话故事中黑暗的巫婆吟诵咒语的苍凉之音。
“你……你是……”盖尔此时的神智已经濒临崩溃,因为这个奇怪的老妪到底是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自己竟然没有一点察觉。潜伏在城主府多年,时时刻刻养成的谨慎小心的习惯,绝对不会忽略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
所以,从另一方面讲,面前的这个老妪,实力不知道是自己的多少倍。
老妪沧桑凄凉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是兰阙大人的故友,专门替他看管地藏王的救赎。”
“啊……你也看见了,虽然我想要窃取,但是最后也放弃了啊。你应该……看到了吧。”盖尔急忙解释着。
“我看见了。所以我非常好奇,你为什么不拿走呢?”
“我的孪生哥哥落在别人手中,危在旦夕。对方要求我用盾器救赎去交换。所以我才来这里的。所以并不是为了我自己才来……偷……的。”再说“偷”字的时候,盖尔实在是恨不得一头碰死在这里。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做出如此龌蹉的事情。
老妪的声调慢慢地变高,“那就更奇怪了,既然是自己的孪生哥哥,更应该拿走去救人呀?”
盖尔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中一时之间红的发紫。“因为我的哥哥……满身罪业,作恶多端。虽然我想救他,但是如果让我偷别人心爱的东西去救他,我觉得不应该。”
盖尔从佛堂出来,走进自己的卧室的时候,整个人已经重新恢复成谦和俊美的自己。房间内烛光摇曳,照亮所有的空间。
他站在一面巨大的铜镜之前,眼睛内鼓荡着慢慢地疑惑。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是现在的盖尔?还是刚刚魁伟挺拔的和哥哥奥德里奇一模一样的面孔?”
匍匐在夜色的金镂城,忽然被从四面八方急速袭来的宛如流星的各色光影,一瞬间照射的发亮,宛如烈日下的白昼。
每一团光影之中,有着仿佛画卷内才会出现的绝美的面容,所有人的目光盯着下方巨大繁华的金镂城,眼睛内庞大的贪欲,恨不得即刻吞噬掉金镂城的所有金钱和权利。
城主府内,五个并排的房间,镂花的窗户,几乎在同一时间打开,五个仿佛幽冥灵猫一般灵动敏捷的身影同时窜出。她们彼此没有任何言语,却非常有默契地相互点点头,然后展动身形,刷的一下,飞升到空中,朝着金镂城的五个方向急速掠去。
而这一切,全部落在空涯的眼中,他站在自己房间的窗户前,沉默寡言,面目肃穆。金镂城是兰阙和他澹台家族多年的心血,如今异象频起,烙印在生命之中对金镂城的关怀,让他任何时候都甘愿为金镂城赴汤蹈火,浴血奋战。
站在漆黑的夜色之中,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蓬勃的燃烧。
白羽风回瞬间出现他的右手之中,仿佛是下意识的,又仿佛是血脉的觉醒,体内单薄稀少的奥力忽然之间从手指内涌出,慢慢流淌进白羽风回。
白羽风回无声地炸裂成一团白色的烟雾,然后一个巨大的白色飞鸟凭空出现在夜色之中,温顺地注视着空涯。
空涯跃到飞鸟风回的宽阔平稳的后背之上,一人一鸟朝着一个似乎是随意选择,又似乎是早已命中注定的地方,流星般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