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天京的急报被快马加鞭送到了还滞留在苏州城满腹心事的傅飞钰手中。他脸色阴沉的读完内容,把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杜腾走到孙权旁边,附耳轻声几句。孙权的脸色同时沉下,思虑几秒,他对站在窗栏边的背影说道:“小王爷,蒙元国的公主来了。”
“小姐!小姐你这样我怎么办啊!小姐!”卓宝簪面带苦色的任由青猫给她画好妆容,带上面纱。
“什么怎么办?你跟我这么久,我在你眼里是怎么样的照演就行了!还是你想让我大开杀戒?”青猫给自己换上普通衣裙,整理好包袱,乐滋滋的教训卓宝簪。
“可是小姐你这样金蝉脱壳被夫人发现死一万次都有余啊!你到底是想跑出去干什么嘛!”卓宝簪拽住她的袖子委屈的嘟起嘴抱怨。
青猫优雅的把袖子从对方手中抽出来:“秘密!为了不会成为万花楼历史上第一个被处死的高等丫鬟,努力挖掘自己的演剧天分吧!猫儿~”她柔滑的手指托起青猫止不住颤抖的秀气下巴,雅致诱惑的眼睛轻眨。
“或者说,你不愿意为了我牺牲一次吗~”
“小姐,猫儿的一切都是小姐的~”
“很好!需要处理的文件和公文照计划好的方式定期传给我,如果是紧急事件,就在约定好的地方碰面。”卓宝簪吹吹手指,背起行李拉开房门。
青猫目送卓宝簪的身影走出天上人间的大门,融入街道人来人往的海洋中,化为一股清流消失不见....
她收回恋恋不舍的眼光,打开手里的纸条。
【后会无期,天上人间,地上牢笼。】
“小姐!!”
卓宝簪深藏的倔强心性继承自古老的骄傲,和众多垂名千古,令后人津津乐道的故事主人公一样,迫于无奈却遵循本能,是真正强大的根源,也是灾祸的起端。
密室里突兀传来凤凰夫人有些苦涩的长叹。
回到不过阔别一月有余的天京,傅飞钰强作精神的给爷爷和父母请完安,汇报追缉事宜,随后进宫给皇帝请安问好。在皇帝的御书房他听到自己此刻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更糟的是这事由皇帝亲手操作,他和他的家族无法用任何理由拒绝。
“小钰,蒙元国安樱公主两天前刚到天京,朕看她仪容端正,举止大方雅致,年龄也正好与你相当,你此次回京有空就多陪陪她吧。”
“...皇爷爷,小钰现在一事无成,实在不宜早早成家啊。”
“呵呵,无妨。男子成家立业要先成家才能放心立业。你娘就你一个儿子,傅家世代功勋为国家汗马功劳多年,这蒙元公主是蒙元国主唯一的女儿,无论身份地位,品貌才学都与你甚为相配。此来天作之合,你不必考虑太多。”皇帝宽言傅飞钰几句便提起朱笔在奏折上批阅起来,当下之意是不愿在此事上再做多说。
傅飞钰额头上的青筋凸起落下,他缓缓抱拳弯腰轻声回道:“皇爷爷既已决定小钰听从便是。那么小钰先行退下了。”
皇帝低头摆摆手,傅飞钰悄悄退出殿门。
傅家深受皇恩,即将与蒙元国公主结亲之事很快就传遍了偌大的天京城。除了傅飞钰本人,傅家上上下下一片欢欣鼓舞,似乎飞黄腾达的是他们。
如果是以前的他,和谁成亲绝不会成为一件困扰的事。因为他心里只有万里黄沙的战场,兵戈铁蹄的雄兵和凯旋归来的天威荣誉。可从苏州回来,那个女子无比闪耀的眼睛始终在心里盘旋,挥之不去。
“唉...我到底在烦个什么啊...”他坐在内庭湖的湖心亭中,朝水里一颗一颗的扔着花生。
仆人匆匆的脚步由远及近,停在了亭外:“少爷,噶扎礼大师的两位弟子在外等您。”
那两人同样是老不情愿的被招回京,估计也是一肚子火。来得正好。
三个愁容满面的少年坐在天京城最好的酒楼里借酒消愁。
“唉...”孙权举起青瓷酒杯,想着那个女子双手捧起茶杯微笑递给他的样子。
“唉...”杜腾把满瓶的上好‘烧刀’酒倒进杯子,喝一口忍不住吐出来。
傅飞钰只能把叹气吞回去,拔掉酒壶的塞子,仰脖子咕噜咕噜往嘴里灌。
“小王爷,你喜欢卓姑娘吧。”
‘噗’傅飞钰把嘴里的酒全部赏给了杜腾的脸,后者惨叫着倒下了。
“你说啥?!”
孙权幽幽的说:“你喜欢卓宝簪对吧?是男人就承认...”
傅飞钰赤红的脸涨了一圈:“你乱讲什么!我看是你喜欢那个谭笑吧!”
“我喜欢就承认,你敢么?”
“你什么意思?找打是吧?”傅飞钰摔掉手里的酒瓶,站起来怒道。
孙权也慢慢站起来,斩钉截铁的说:“连喜欢的人都不敢承认那就~是~孬~”
“妈蛋!!”
两人嗷的掀翻桌子扭打到一起,杯盏纷飞,桌凳倾倒,楼下的客人听到楼上仿佛两只巨兽在翻腾。
“哎!?这就打起来了?”杜腾把喷到嘴里的酒吐干净,加入到两人赤手空拳的混战中。
聘雍阁的管事听到消息慌忙赶来劝架直接被踹了出来。连城卫都被打出来后,京城巡捕们缩头缩脑的在门口看了几下,驱散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让聘雍阁的老板暂时闭阁,等这几个惹不起的祖宗闹完了再说。
良久听到里面没有响动了,巡捕们轻轻推开门,避开满地狼藉,破碎的盘杯碗筷和散落一地断裂的家具残骸,看到三个衣衫凌乱,面部均带着血迹和淤肿的少年公子或躺或倚在墙边地上喘气。
瞟到那些畏畏缩缩靠近的公差,三个少年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傅飞钰挂着鼻血,眼眶乌黑一遍,嘴角也破了,他竭力朝窗外吼道:“皇爷爷!我喜欢的是宝儿姑娘!!”
船舱中的卓宝簪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孙权脚步沉稳轻盈的穿过走廊,在噶扎礼的房门外停下,伸手敲了敲。
噶扎礼含糊的应了一声。他推门进去,转身把门关好,走到盘坐在榻上的噶扎礼面前,跪下。
“师傅。”
噶扎礼依旧闭着眼。
“师傅。”孙权不急不躁的又唤了一声。
“塔巴石,你是下任金刚门的门主,做任何事都要以门中为重,懂吗?”
噶扎礼睁开眼睛,细密的黄色眼瞳死死盯着低下头的塔巴石。
“我知道的,师傅。”
随后塔巴石胸口被大力击中,翻滚着一头撞破身后的案几。他咬牙爬起来,重新跪到噶扎礼脚下。
“知道为师为什么要打你吗。”
孙权轻声回答:“知道。”
“你到中原不过三月就为儿女私情违背师门,视为师之命如无物,你忘记自己和塔塔尔还身负那群黄口小儿的奇毒未解吗?”噶扎礼厉声喝道。
“徒儿没忘。”
“你忘记金刚门被那些中原武林赶到荒漠所经历的诸多痛苦了吗?”
“徒儿..没忘。”
“你忘记你逝去的父母、族人和为师失去的这条手臂的仇恨了吗?”
“徒儿...徒儿没忘!”
“那就放弃你的自由和私心!你此生唯一的目标就是带领金刚门重返中原武林,为屈死的族人复仇!”
那年他只有六岁。部族原本是追逐丰草肥水的游牧民,过着漂泊无依自由自在的生活。父亲孔武有力,作为族长受到整个部落的尊敬和爱戴。他的生活充满晴朗的蓝天,广阔无垠的大草原,肥美可口的羊肉奶茶,单纯善良的族人和充斥胸怀的豪迈热情。年底,他们居住的大金国和中原爆发了持久而大规模的战争,无数房屋被焚毁,平民和士兵被杀死,人民流离失所,盗匪横行,饥荒遍野。父亲怕不善武力的部落卷入这两个大国的争斗,便带领部族迁移到西北方。寒冷冬季的某天,外出办事的父亲救回一个光头和尚,说是不忍心满身血迹伤痕的和尚冻死路边。塔巴石从没见过中原人,对几乎和族人一般高大的和尚满是好奇,在照顾和尚的那段时间他和和尚渐渐熟悉亲近,为感谢父亲的救命之恩和尚凭着一身好武艺收下塔巴石做徒弟,说人生在世没个武艺傍身会不方便。塔巴石很喜欢这个说话大大咧咧的粗鲁和尚,他虽然大字不识,却正直憨厚,教导塔巴石武艺亦是尽心尽力,倾囊相授。
半年后千里迢迢追踪而来的中原人袭击部族,他们是为了和尚而来,最后却杀死了整个部落的人。年幼的塔巴石目睹父亲战死,母亲和弟弟被杀害,族人们的惨叫和鲜血渗透黑夜,在他心里刻下梦魔般的阴影。和尚拼死带他突出重围,逃到了更西方的佛国,两人颠沛流离,吃尽苦楚,为逃避追杀只好扮作喇嘛躲入藏佛寺庙,直到塔巴石的师傅建立金刚门,杀尽最后一个追杀他们的中原人。
他十岁生日那天,师傅带来中原人的人头作为礼物,塔巴石对着那个黑灰色的肉坨吃完饭,出门就吐了个干净。
十二岁师傅让他亲手杀死一个中原来的杀手。塔巴石看着刀身流淌的鲜血,前一刻还杀气凛凛的陌生人扑倒在地,身体凉得比冰还硬。让他想起了多年前的噩梦。
于是他又吐了,师傅打了他,罚他在戈壁滩跪了三天。
金刚门起初不过是三流,要想在藏国无数宗教武术门派中生存下去,除了实力更需要铁腕。
光凭外表没人相信文质彬彬的塔巴石是游牧民,也不会有人相信他十二岁就杀了人,金刚门崛起的那些日子他杀了更多。师傅要他做门主不仅是信任和实力,还因为过去肮脏的勾当只有他才清楚,也希望能在他这里画上句号。
即使占领藏国武术界的顶峰,也无法摆脱异乡人的孤独和耻辱感。这是噶扎礼活下去的动力,他要返回中原,证明当初逐他出师门的长辈是错误的。
可惜他远远预料不到在离开的这段时间中原已在有心人的策划下事实真相被掩埋得极深,他这个卑微的心愿不值一提。
塔巴石被同化影响的速度让他感到心惊。这个徒弟极有天赋,心思缜密也很有耐心,如能正确引导定会大放异彩。他收他为徒,何尝没有利用的因素在里面。
真相,究竟掌握在谁的手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