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艾。想过离开这里吗。”
“你指什么。”
“离开这里。去外面,去摩德城,去莱菲利城,还有……”
“都是大城市,沃格特。”暗红色头发的青年低声道,“你想……”
“还有拜伦,帝都。你不想离开这里吗,克里艾,离开辛瓦塔村,去哪里都好。我不想像我们的上一辈人一样,一辈子锄着干草,饲喂牛羊,就像是那些魔法师弄出来的……水晶驱动的机器一样,一辈子重复着一件事情……”
克里艾捏了捏鼻子,“但是还是有很多不一样的事啊。我们这里有酒馆,也有西来的旅行者,村子靠着山,只打猎也能养活自己。沃格特,我想……“
“克里艾。知道我为什么只来找你吗。”沃格特用力攥住了克里艾的手,“因为只有你能和我去外面。他们都有必须继承的东西,就像是铁匠铺那个傻瓜山姆要继承他父亲的手艺,这既是资产也是枷锁。但是,克里艾,你是清楚的,你无法从塔芙拉那里得到任何东西。她会把她的酒馆和她所有的积蓄都给埃文,而你连得到一个酒瓶子都不可能。”
“我不在意塔芙拉给我什么。光她救了我这条命就够我感恩戴德几十年了。至于未来的事,我不在意我未来做什么,从事什么。什么都行。”
克里艾边说着话边朝沃格特摇头,“而且,你自己不是也有东西要‘继承’吗。”
“我仇恨拘束我的一切。我不在乎。”
“我在乎。沃格特,算了吧。我不会和你一起去的。”克里艾摇摇头,“你得想想……”
“我不需要想什么。”沃格特用秃鹫般的眼神望着克里艾,“但是,克里艾,你一定会改变主意的。”
克里艾沉默地望了一会沃格特,什么也没说,转身往着辛瓦塔村走去。
这个村子在阿林瑞亚的西南边陲,四周环山。翻过西面的山就是西方无尽之海,克里艾曾经在一个熟识的猎人的带领下爬到山顶,眺望那片海洋。那一边是一片蓝色的世界,海水在极远处似乎还在升高,像是要没向这片陆地。
走出这里,这个念头克里艾从未有过。但很奇怪,沃格特说了那番话之后这个想法久久难以从他的脑海中散去。
克里艾兀自摇了摇头,他想沃格特只是突然有了这出格的念头。他的父母经营着辛瓦塔最大的果园,他是不可能丢下这里的财富的。游历大陆,那都是骑士小说里的荒诞念想,这几年南方气候干旱,已经有不少饥民往北方的大城市涌去,希望得到些救济。现在没有多少人会像从前一样头脑一热就去组队冒险或者加入佣兵公会——不是因为危险,只是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称得上冒险的了。一百多年前的灾变过后,元素稀薄,魔法迎来了末日。现在自称法师的那些人顶多算是优秀的学者和水晶工匠,世界上再没有往日史书里记载的那些几乎能毁灭一个国家的巨大魔法,只有一些简单的低级魔法能在法师中普及。
也许是因为沃格特去过辛瓦塔盆地外。每月他的父母都会坐马车从辛瓦塔离开到外面的塔尔沙城去,大约是关于果园经营的事,沃格特自然也会一起去上一两次。
外面究竟是怎样的呢?从外面来的旅行家都说外面还不如辛瓦塔盆地,一片乌烟瘴气……但是没有真正出去过,克里艾永远抱有好奇与疑惑。
他又猛地摇摇头,不知不觉又想到了离开。他不能离开的,塔芙拉的酒馆还需要他。今早他本来就是去驿站拉酒的,半路被沃格特扯到一边谈事,现在他得赶紧把酒送到酒馆。
他推着运酒的货车均匀平稳地往酒馆的后门行去。辛瓦塔虽是个村子,但人口已经比得上一些镇了,需要的酒也不少。这一车多是蜜酒和乌松子酒,地面起伏,酒瓶轻微碰撞发出脆响。
只是这轻微的碰撞声音就足以引起塔芙拉的弟弟埃文的主意了。一个高大结实的棕发青年跑了出来,抬手招呼:“我来。”
“路上有些事,迟了一些。”
“没事。今天也没什么人。”埃文摇了摇头,“有闲钱来喝酒的人越来越少了,做冒险梦的人也都差不多醒了。”
“明年大概会好起来。”克里艾走进后厅,透过帘布望了前厅一眼。
“旱灾什么时候停得去问灾难之主,你猜也没用。”埃文不由笑道,“不过我想他知道也不会告诉你的。”
克里艾抿着嘴,摇头笑了笑。
“塔芙拉怎么计划?她说今天想去和外地的富商谈谈做些别的生意,是吧。”
埃文耸耸肩:“没那么顺利。”
“怎么?”
“我也不清楚,但是……至少她的脸色不怎么好。克里艾,我听说……是有人说……法师们预测我们这边的大旱还有很长的时间不会消停,所以他们想往外跑,去北方,他们说只有这样才有活路,否则只能在辛瓦塔等着被饿死的一天……”
克里艾不由得皱起眉头,他心中一下子有了不好的猜测,便打断了埃文的话,问:“这是谁说的?”
“我不知道。大家都在传这话。”埃文擦了擦汗,“克里艾,你不会走的吧?”
“当然不会。埃文,你不用听这些废话,旱灾会结束的。”
“希望如此,希望真如你说的这样。”埃文挤出一个微笑,这对他来说比看上去艰难得多。
克里艾心头的担忧又加重了一些。往外走,或者说往外逃,这样的想法在辛瓦塔村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至于源头……也许一切都是沃格特搞的鬼,也有可能他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环而已。
“埃文,塔芙拉在哪里。我想问问她今天的事。”
“她就在二楼。”
克里艾点头示意,抽过干布擦了擦手,朝着楼上走去。酒馆的二楼有几件出租的房间,供外来的旅人、冒险家暂住,但是今年几乎都是空着的。克里艾到了二楼,叹了口气,正准备要继续走,却突然听到了塔芙拉的声音。
“那么,赛曼先生,你是指我把酒馆出租给你,然后由你来经营?”
“不……你误会我了。”一个阴沉的声音说,“我不是要经营你的酒馆,我想把这里改造成一个招待所,那些现有的桌子全都不需要了,这里未来会来更加尊贵的客人,我会重新装修内舍……”
克里艾放轻了脚步,无声地走到塔芙拉所在的门前。他没有偷听的意思,他也不想探知塔芙拉的私人事件,但那个赛曼先生的话总让他感觉有些异常。如果他贸然进去,接下来的东西他是一定听不到了,也许塔芙拉就会因此遭受蒙骗,损失惨重……他已经在头脑里想到了无数糟糕的可能性。
“但是,塞曼先生,你知道,辛瓦塔是一个穷困、贫瘠的地方,又什么大人物会到这种地方来?”
“这就用不着你来担心了,损失了也是损失我的,不是吗?况且塔芙拉女士,既然你也知道这里的贫瘠,就更该把这里租给我。仔细想想,是担受未来可能的、因饥荒导致的困境,还是从我这里拿到定期的、固定的、高额的租金?塔芙拉女士,每个月三枚阿林瑞亚金币,这可是塔尔沙城的价位。”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给的价格非常合理,但是……我这里还有很多人手,我发给他们报酬。如果酒馆租给了你,那他们……”
“我不需要你这里招待客人的、搬运货物的人。你何必在乎这些?要知道在这个年代失去工作是很正常的事。拿到你该拿到的钱,这就足够了,塔芙拉女士,你觉得呢?”
“……是的。”塔芙拉轻微而清楚地说。
敲门声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立刻,两个人都止住了话。
克里艾敲响了门。他本来想离开的,但是听到了塔芙拉的最后一句话,他不由一颤,不小心碰响了门。他只得又敲出了几声,假装刚到这里。
“是谁?请进。”塔芙拉恢复了平时充满自信的声音。
“那么,塔芙拉女士,我就先离开了,你想好后再来找我吧。”赛曼先生从一张椅子上起身,克里艾看到那是一个微胖的黑衣中年男人,衣服上别着一枚银色刻章。
“是你,克里艾。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我路上听说酿酒庄园那边想要提高乌松子酒的价格,我想你得知道,就赶紧来告诉你。”
“我没听说这事啊。”塔芙拉摇摇头,“就算真的要提价,他们也会提前很久告诉我的。你放心吧。”
“呃……也许是他们瞎说的。这样就好。另外……”
“怎么了?”
“没什么。”克里艾尴尬地摇摇头,“一些我自己的事,还是不添你的麻烦了。”说完,他迅速地转头离开了。在塔芙拉看不到的地方,他兀自咬了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