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是那个县较为偏远的地方,所谓新城,指的是村名,村内又分为十个队儿,每个队儿少的只有四五家,多的也就只有那么八九家。
这个地方最不缺的便是山,山多树也便多,倘若远远地站在一块空地上,或站在村周的大路上,就能看到一个个大绿团子包着松散的馅似的落座在泥土色的蒸锅上,仿佛咬下去一口就能从嘴里流淌出鲜绿的清汁来。这汁再过滤几遍就是那醉卧在四周的溪流,懒懒散散又千姿百媚地赖着东躺西躺。这里的人有多小,山就有多高,水就有多清。
只等黄昏时分,日头下落,家家炊烟缓缓升起的时候,赶牛的抽着哞哞的叫声下了山,割草的背着一身沁香往家里赶,放鸭子的只管拿着粗棍左拥右堵地护送,放学的怕被挨骂,边走边使劲搓新衣服上溅的泥点子……这时只听村头有人高喊一声:“拿家伙什喽!”那头便有人应着:“扒拉几口就去嘞!”
二胖子家里有老式的音响和麦克风,一到夏天就派上了用场。村里有专门出去唱二人转的,夏天也回来几天,和其他几个小伙子抬着大鼓,夹着喇叭和唢呐就往二胖子家赶,在院子里摆好了家伙什,二胖子从自家窗口扯出长线的插排,给麦克风和大音响都通上电。
小生子当仁不让地先开了腔,右手拿起麦克风,左手做了个朝外的兰花指,半眯起眼睛夹着嗓子唱:
崔莺莺一进花园啊
留神观看啊
满园的花溜溜草
开得那样鲜啊
……
此时大伙儿大多吃过晚饭,沥沥拉拉地来到二胖子家。赵酒鬼提着酒瓶子上墙台,二宝子赶紧把小鼓和棒子递给他,抢下正向大伙抛媚眼的小生子手里的麦克风对着赵酒鬼。小生子被扫了兴,伸手要抢回,“诶,我还没唱完呢!”二宝子把他推到一边,“行了行了,反串差不多得了,回家自己对着镜子翘兰花指去!”大伙儿全都笑起来,有人喊“下来吧!”小生子跺了一下脚,白了二宝子一眼便扭下来了。
赵酒鬼接过小鼓和棒子便带着醉醺醺的眼睛敲打唱起来:
日落西山黑了天
家家户户把门关
喜鹊老挝奔大树
家雀老挝奔房檐
……
叫板帮要听清
老仙家我走的急,又急来口又渴
旁的东西我不要,来点蛤蟆气我挡挡寒
……
底下人一阵叫好,这时候大伙儿都来全了,年轻的小媳妇或者上了点年纪的都穿着全套的粉红色秧歌服,有的手里只拿了牡丹红的手绢,有的只拿了菠菜绿的扇子。男人们则在腰间系上红绸子,准备开动,吹喇叭的,吹唢呐的,敲大鼓的,也都摆好了架势。只听领鼓的二胖子一声鼓响,大伙儿就自觉围成圈,秧歌扭起来,喇叭唢呐也接连加入。杜大娘是队伍的打头,迈着四方步,踩着鼓点,后面的男女老少就跟着围着院子扭起来。
唱戏和扭秧歌一直是新城几十年来保存的习俗,无论村里是娶进了人还是走出了人,都未曾变过。
那些个不太活泼的,也都在二胖子家门口观看着,孩子们索性都蹲在墙头,你争我抢地从高处往下看。雨明和末新站在人堆里翘着脚看着,旁边几个妇女趁着喧闹声互相趴在耳边唠起闲嗑。
“我说,宫老三咋一年一年不回来呢?瞅这他家二丫头怪可怜的!”
“我看人家就是不愿回来,挣那么多钱还回来干啥?十有八九是外面有人了,再说他家二丫头可怜,有当年那姑娘可……”
“嘘!陈芝麻烂谷子事儿了,别让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