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严北晋不知从哪儿弄出来一笔钱，在一家客栈里安排了住处。而且严北晋还重新买了件青衫，原本的那破衣服却没有扔，被他自己收起来了。陆泽比较节俭，只是找了个裁缝铺子把身上衣服缝了一下。
客栈里卧榻之类的陈设自然比泥庐里的都要好得多，陆泽却只是在椅子上坐下，默默运功，继续在第一境磨。在陆泽看来，这么做就像是在打铁，就像顽铁经过千锤百炼后成为精铁。
听到一阵敲门声，陆泽稍稍迟疑，去打开了门，却见严北晋提着两个硕大的酒葫芦，一见陆泽便立即笑起来道：“走，咱们出去赏景喝酒！平远城的石桥夜景可是一等一的！”
陆泽稍稍权衡，还是决定去一趟。喝酒他没什么兴趣，但是对于所谓的石桥夜景，他还是有兴趣看看的。
严北晋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用很欣赏的阳光看了眼陆泽，似乎是在说小子眼光不错。
平远城位于竖剑岭脚下，并无城墙，城中四水河穿流而过。河的北岸是云烟剑门所属的坊市，有时也称云烟剑门的外门。南岸则更要完整，民宅坊市皆有。
连接两岸的桥有三座大桥，两座吊桥。三座大桥，其中两座拱桥一座廊桥。但是名为石桥的却是这座廊桥。
陆泽来到了廊桥前，抬头一看，有一块金字大匾，行书大字飘逸自然，虽不比草书一气呵成，却也灵动非常，题着“石桥”二字。
严北晋赞叹道：“这字写得真好，不愧是百年前那位天纵奇才的梁州第一太守亲手写的。”
桥下四水河有不少乌蓬小舟飘飘荡荡，闲散自然，两岸灯笼不少，喧嚣红尘惹人爱。月色之下，这番景色尤其宜人。
严北晋用胳膊肘碰了碰陆泽，又指了指桥那一头，神秘兮兮地说道：“对面是云烟剑门的地盘了，据说那里的那块牌匾是梁州守剑宫的第一任掌门人写的，那位前辈可是一位剑道天骄啊。不去看看？”
听到剑道二字，陆泽来了兴趣，连忙向前走去。严北晋自然立即跟上。
桥的另一端也悬着一块牌匾，那字却是雪白的，而且散发着荧光，神志还有些刺眼。即便这一头没有挂灯笼，也能看到那端端正正的“石桥”二字。
陆泽感觉很刺眼，但是不曾移开目光，整个人沉浸到了那种虚无缥缈的意境中。
字是正楷，端庄却并不厚重，且意境凌厉，恰如出鞘之剑。
陆泽望着那字，怔怔出神，背后剑匣里的那把未开锋的寒铁长剑发出了微不可见抖动。这便是段钊曾经言明的“无”字品秩剑的特别之处之一，是为生而与将其打造之人心神相通。
当今世间的剑客武者称心神相连的剑为本命剑，取自上古时用剑修仙者和其巅峰境界剑仙的本命飞剑。只是后者能温养于体内，不断提升品质，而前者却无法如此。
实际上，在后上古时代，有一位凡人铁匠胡乱打造出了一把铁剑，竟与剑心神相连。后来他成为武者，剑的品秩和人的境界一同提升，与剑道修仙者的本命飞剑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把剑，名为“无域”，于是这种武道剑客最神往的剑便有了“无”字品秩的说法。
严北晋看了眼身边正在体悟前辈剑意的少年，喝了口酒，笑而不语，安静的陪着这位少年一起挡在路上。来往行人骂骂咧咧，两个少年都恍若失聪。
过了一会儿，陆泽双眼之中渐渐浮现出缕缕寒意，他体内的那股莫名的气息已经不由自主地流转起来。
当陆泽足足“神游”一盏茶时间后，他眉梢居然微微结了一点霜！
严北晋见陆泽回过神来了，喝了口酒，没有询问陆泽感悟了什么，只是指着桥下一条小船说道：“你看那个姑娘。”
陆泽摸了摸眉毛，看了过去。那条小船的船头，一位俏生生少女亭亭而立，身材姣好。她眉清目秀，青丝如瀑，颇有几分姿色。少女似乎心有灵犀，觉察了陆泽的眼光一样，也望过来，黛眉舒展，眼中似乎暗含秋波，让陆泽心神一凛，连忙移开目光。
少女忍俊不禁，也移开目光。
严北晋用手肘碰了碰陆泽，笑问道：“怎么样？喜欢不？”
陆泽似乎呛到了，咳了两声，随后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大口，体验了一番吞刀子下肚子的酸爽。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是先呛到才喝的酒。
陆泽摇了摇头，不说什么，又看过去。谁知那女子居然又一次心有灵犀地看过来。陆泽只能在一次尴尬地转过头。
严北晋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陆泽肩膀，笑道：“兄弟别怕，咱们可以买。”
陆泽诧异地望向严北晋，眉头微微皱起，道：“什么意思？”
严北晋望向两岸挂满灯笼的四水河，微微收起笑容，眼睛却深邃起来，平静道：“这些撑船的姑娘大都家破人亡、无依无靠，穷愁潦倒之下才在每月既望和其后五六天里，来四水河里租小船做些生意。有些卖艺有些卖身，有些都卖。”
陆泽微微沉吟，说不出话，只能听着。
严北晋喝了口酒，继续道：“这些船是有地方专门经营的，那地方叫龙头。这些姑娘要签了契约才能有船用，而契约是二十年制的。她们做生意赚的钱要和龙头四六分成，当做租金。如果有人愿意花钱替她们赎身，而她们也自愿，那就可以结束契约，提前恢复自由身。如果一辈子都没有，也可以每二十年就续约一次。只不过很少有人这么做，大多都是赚了些钱后就嫁为人妇了。”
他又喝了口酒，说道：“平远城的龙头人品挺好，像只要四成分账、契约只有二十年、赎身需要姑娘们自愿这些规矩，都是平远城独有的。”
随后严北晋又喝了口酒，沉默许久。其间陆泽都安安静静地听着，严北晋说完之后，陆泽就又看向了那位亭亭而立的少女，少女的小船一直没动，此刻便还是心有灵犀回望过来，微微笑着，似乎在等待桥上穿麻布衣衫的少年再一次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
谁料，这位少年这次竟然自始至终都平静地望着自己，那双眼清澈污垢，好似清泉。少女有些较劲，想着就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于是两人变这样对视起来。不出十个呼吸的时间，少女终究还是俏脸微红地先一步转过头去，感觉耳根子有些发烫。
这次陆泽嘴角微翘，淡淡地笑了。一边喝着酒的严北晋也笑了，正当严北晋开始有些神游的时候，陆泽忽然开口，道：“能借我些银子吗？”
严北晋微微怔了怔，随即点了点头，爽朗道：“没问题，多少都没问题！”
陆泽拿起酒葫芦，轻轻和严北晋的酒葫芦碰了一下，道：“走一个！”
严北晋点了点头，拿起酒葫芦大喝一口，陆泽也喝了一口，随后两人便走开了。临走时，陆泽还望了一眼那位少女。
少女毫无疑问抬头对上了陆泽的目光，微微笑了笑，当桥上的穿麻布衣衫的少年消失在人群中时，少女便有些戚戚然忧伤转头，回到船篷里。船篷里放着一架朴素古琴。
少女想着，不赚钱就不赚钱吧，少赚一点钱也不会怎么样，只可惜……
不知为何，她竟破天荒有些心烦，于是短暂休息片刻，少女就又走出了船篷，缓缓撑船到了靠边的位置，又缓缓向着龙头而去。
一路上，她也是有些心不在焉，不过也渐渐恢复了正常，重新打起了精神。她有些后悔就这么回龙头了，但是一想马上就到了，便干脆继续前行。
四水河只有一个河湾，还是人为修建的，这里现在空空荡荡，只有她一叶孤舟。她在岸边停下，上了岸，望了望河湾边的那座楼阁。
少女眉梢翘起，她注意到了那楼阁的第三层，那里有栏杆，屋子里破天荒有了灯光。她很清楚，那是有人愿意为别的姑娘赎身时，留给客人的房间。
少女有些羡慕，是哪位又有了机会得到幸福呢？
少女还有些伤心，低头向前走去，没来由自言自语道：“他看起来那么穷，又怎么会……”
当她到了那楼阁下时，一位中年妇人立即笑着走了过来，说道：“去楼上看看吧，有人想给你赎身呢！”
少女似乎还没回过神，低着头哦了一声，就继续苦涩着脸向楼上走去。走着走着，她没来由忽然想抬头看看，于是她便惊讶无比地再一次看到了那件麻布衣衫，那双清澈的眼睛。
“赎身？我？他……”少女觉得自己在做梦，不敢相信发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直到身份是龙头主人的锦衣妇人对她说了句“你自由了”。
直到那个背着长木匣子又穿麻布衣服的少年来到她身边，轻声说了句“走吧”。
直到第一层的那个中年妇人将她的东西都给她后，又拍了拍她的手，目送她离开。
直到……最后她来到了龙头的楼阁下，才恍然梦醒，这一切都是真的！
陆泽忽然停下，转过身，严北晋正喝着酒，而陆泽看向了那楼阁，第三层的灯火已经熄灭。陆泽觉得这一次夜游收获颇丰。
他愣了一愣，反应过来了什么，随即轻声向身侧少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