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觉中,时过半日,列仙们的茶水添了又添,舞乐笙箫听来看去也惹得人乏味,就连上座的天君大人,神色也越发暗沉。
末了,上座的天君终于熬不住面子,他一派神威,怎耐得住在列班仙品眼前苦等一个刚纳入神册的小小上神。天君甩了甩袖子,起身而立,列班众仙顿时打起精神。
“今日宴设是为贺本君喜得天孙的第三日,仙卿们能到此与本君同乐,本君甚为感慰,接下来,众仙卿们可随意些,本君就先一步退席了。”
天君话音未落,仙苑丹台哗啦啦一片响动,众仙纷纷提袍起身,朝着上座的天君,整齐的躬身作揖,齐声道:“恭送天君。”
天君一脸神龙威严,伸手示意众仙舍敬后,抬腿正准备离开,却好像想到什么,转身朝着落座在他下座的沧泽上神说道:“沧泽上神甚久未到天宫走动,今日前来,想见的怕是不能如愿了,不如一会儿到我凌霄宝殿下盘棋可好。”
沧泽上神靠在矮桌前打了个哈欠,“若是想见的见不到,总不能白跑一趟,下盘棋也好。”
得了沧泽上神的应允,天君脸上终于见得一丝光亮,他笑着点头,正欲离去,仙苑丹台上突然传来声声凤啸。
众仙仰望,只见一只仙霞环身的七彩凤凰盘旋而上,它的七彩长羽透着透明的光泽,凤身拂过之处泛着星星熠熠,众仙嗟叹,她来了。
“天君大人这就要走了?”
彩凤盘旋而落,幻化出人身。
自洪荒开天辟地以来,三界美貌之最当属青丘狐族,千百万年来,能与之媲美的便是凤族,只可惜凤族后嗣凋零,延续两辈诞下的都是太子,这倾城美人的名号才真真被狐族坐定。如今,时隔两辈,凤族得一公主殿下,其容貌不免让仙台上的众仙们暗暗期待着。
果然,一张恍如出尘绝世的侧脸映入画轴,曼妙婵姿提起裙角,一步一步翩然踏上丹台。薄雾轻撩间,这位涅槃上神纤白玉指握着一柄羽扇而立其中,盈盈仙姿,不染纤尘;一双细长凤眼,神意自若,冷然间嘴角仿若游丝,若隐若现,惊煞了仙台所有仙座。她赤足而行,犹如异派,醉人心魂。她的眉心长着一朵血色梨花的图案,且周身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梨花幽香,使得她的美貌之外平添了一份看不尽的魅力。
卧坐在仙苑丹台两侧的列班众仙们,各个瞠目结舌,生怕扰了如画般的景象。沧泽上神始终保持着他最自在的姿势,居高临下,看着丹台上的人,眼含笑意,无奈的摇头。
游奕君倒没过多的朝丹台看去,反而始终注视着对面修竹岛主的表情。修竹有一双清透无杂的双眼,那双眼睛里装的是天界的一方正气,此刻,游奕君竟从里面看到了浓浓化不开的柔情。
“恭喜天君大人喜得天孙,不知,千绝可是来晚了。”千绝打躬作揖,谦恭有礼。
“这是千绝上神入了神册后首次参宴,来的晚了些也情既可原,来人,为上神设座。”
本已打算离开的老天君重新入座,气氛突然变得拘谨起来,天君话中的深意众仙听在心里,千绝却泰然自若,拂娆姿态始终牵扯着众仙的眼睛。
宫仕们迅速将矮桌铺设整毕,依照仙品次序,矮桌设在沧泽上神对面,且餐食丰盛。
千绝入座后,舞乐继续。
千绝心里明白此行的目的,心思却也不在这莺歌燕舞之上,她捧起一盏凉茶送到唇边喝了一口,茶水前味清香,后味浓醇,入喉清润,果然是好茶。放下杯盏,千绝抬眼终于迎上对面始终注视着她的沧泽上神。
三千年未见,沧泽丝毫未变,还是那一张令万千女仙们自觉形秽的模样。往时她总不能理解,如今久别重逢,见到这样美轮美奂的模样,还真的让人有些嫉妒。
“宴后十里云台见。”千绝不动声色地捏了个诀,将旁人听不到的口信传给了对面的沧泽。
“同本上神平坐,感觉如何?”沧泽回道。
千绝看着沧泽笑了半天,只回了一个字:“爽。”
丹台之上一曲完毕,千绝朝着上座的天君颔首示意,嗓音清冷却始终笑意盈盈。
“天君大人,诚然千绝这次前来,却非以上神的身份,而是以侧宫娘娘师父的身份前来贺祝。”
“什么?”天君讶异不止,就连众仙也是一片哗然。
“天君觉得惊讶?千绝得知梨落同太子一事之后更是震惊,原以为三千年前千绝同天家便已缘尽,不料如今却又轮到我的徒弟同天家扯上关联...这冥冥之中真叫人哭笑不得。”
“...”
那句‘缘尽’憋的天君绝愣是一句话也讲不出,尴尬的捧起一杯茶喝了个见底,丹台两侧的众仙们交头接耳,小声细语,任谁都未曾料想到太子那位身份卑微的侧宫娘娘竟是千绝上神的徒弟。
“如今梨落为天家诞下天孙,可见凤族与天家仍是有缘可续,既然如此,千绝此番前来,只想为徒儿求得永生周全,想必天君大人应该不会推辞罢。”
“那是自然,纵使上神不说,她既已入天家门楣,任谁敢善待于她。”
“天君大人神威远镇,有天君这句话,千绝便可放心将徒儿留在这九天之上了。”
天君脸上晦暗无光,众列之首,如坐针毡。
如今这位上神的作态,半点不见当年的鲁莽和蛮横,言语之中藏着深沉和大局之势,虽然面目和善,却透露着拒人千里的寒漠。天君和众仙看在眼里,心中百感千回。
筵席之中,频有上仙前来敬酒敬茶,千绝一一回应,推杯换盏间,她的目光迎上了一双清湛的眼睛,那双眼里是她熟悉的温度和浓情。
修竹。
千绝在心里轻声叫着这个名字,目光却交错而过,再也没有望过去。
几曲之后,千绝便寻了个理由早早离席,离开仙苑丹台之后,她觉得整个身子像是被剥了几层皮一样难受,一个人揉着肩膀缓缓朝十里云台的方向走去,却突然发现游奕君提着他的白纸灯笼站在她的身后,不怀好意的笑着。
“游奕君不是最爱推杯换盏的宴会之所,怎么连你也离席了。”
“上神离席后,众仙们也纷纷拜别了。”
“这样啊。”
游奕君提着他的白纸灯笼,双手抱臂,走在千绝身侧,一脸匪夷。
“小仙以为,上神会出言如刃,就着当年天君未识得上神神胎,且对你用刑一事将他好好羞辱个彻底,可上神却辜负了小仙的一心所待。”
“天君这个人不仅生性狂妄且尤为注重面子,若是我今日不为梨落,如你那样说的话确实畅快,可若为了梨落还是那样说,就是亲手把她推入了这天宫的万劫不复之地了。”
“上神对梨落如此用心,真叫人嫉妒。”
千绝轻笑未语,纵然再尽心,也是最后一次了。
千绝和游奕君一同朝着十里云台的方向慢走着,游奕君将列班老仙们见到千绝时那种眼睛快要掉出来了一样的表情,描述的淋漓尽致,惹得千绝频频发笑。可终于,在提到修竹时,千绝还是沉默了。
“难以置信,在小仙看到修竹岛主的表情之后,唯一想到的就是,他对你还是有情的,而且是深情。”
“你就这么笃定。”
“十分笃定,上神这些年遁隐谷中,且不知道这位修竹岛主平日里眼睛里装的都是一方正气,可方才在筵席上,我看到他看你的眼神里,装的尽是浓浓深情。”
千绝抿口浅笑,手里的羽扇轻轻摇着。
她怎么会不知道修竹眼里真正的东西,他的眼里永远只装着他岛下的苍生,若不是这样,当年他又怎么会舍弃她而选择他的一岛众生呢。
“时过境迁,他非要抓着往昔不放,任谁又能管得着他。”
游奕君愣了一下,有时候,千绝那种由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冷漠,连他也不免为之寒栗,他不懂,为何那样和善轻柔的表情下,会有那么寒彻入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