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越来越低,已落到水面之上,忙了一天的农夫工匠,也都成群结伙的回来吃饭,有人去了河边的小吃面摊,有人去了对岸的涮羊肉馆。
周行空看是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孩子,也不多做计较,悻悻的坐回桌子,吃菜喝酒去了。侧身余光扫一扫,却扫见那杨春雪,与同伴倒茶饮茶,低头抬头间,头上缠的白布条,一飘一荡的,在周行空眼里,甚是醒目刺眼。
仿佛想起了什么,周行空不由得手锤桌子,怒喝一声,“姓杨的那小子,把你头上白布条摘下来,老子看着心烦。”
“呵,好大的口气呀。”
杨春雪略一侧身,手拿一个景德釉白瓷杯,缓缓转着说道,“我说周当家的,路上走了几天,吃多了酒肉,可记得要漱口清胃,不然口气太大,可是会熏到别人的。我建议您去前面甘草堂,配一副茉莉清茶。正所谓,花清香,茶新味,也该去去您的火气。”
“你这白面小子,别以为年纪轻轻,我就不和你计较。趁早把白布条摘了,再多嘴多舌的,我把你扔到外面河里,让你下水摸莲子去”
“周当家的既然生性豪爽,为何偏要来我们这清净小店,这可没人愿意和你吵架。想要耍威风,怎么不去秋浦河对岸的老张涮肉馆。”杨春雪说的痛快,眼中精光一闪,接着道,
“哦,我知道了。池州府的布政使,何大人,为了修老城墙的事,今天请东至的泥瓦匠和石料工吃饭,把涮肉馆整个都包了下来。周当家的不敢在那边嚣张,是吧。”
周行空还没来及开口辩驳,就见后桌的杨春雪,左手提剑,站起转身道:“哎,没想到,原来堂堂的黑草岭两位当家,也是欺软怕硬之辈。请恕晚辈斗胆问一句,我在这好好的喝茶,哪里惹您心烦了。”
周行空听得这话,脸色黑里透着红,忽而又变得一青一白,大怒道:“因为老子看着不顺心,瞅着你像倭寇。他奶奶的,可知道前些年,我本是一个迎着阳光,踏着海浪奔跑的少年。在福州府东边的一个海岛上,和几个弟兄打猎钓鱼。本来耍的开心,却鬼一般窜出来几个扶桑浪人,头上也是缠着白布条,嚷嚷着说我们钓鱼的岛是他们的。
我去他大爷的,老子祖祖辈辈的都在岛上钓鱼,这钓鱼岛什么时候成了他倭国的了。这几年,那些倭寇渡船东来,在福建一带烧杀抢夺,越来越猖狂,真是气死我也。”
说完,手腕一扬,两只筷子呼的飞出,直奔杨春雪身前而去。周行空本来心中有堵,这下见杨春雪出头,便顺着将怒意转到他身上。
那筷子去势甚急,眨眼间便到杨春雪身前。小杨桃瞧着一惊,刚欲出言提醒,只听得叮的一声,杨春雪已经抽剑而出,手腕微动,挽了一个剑花,长剑由左至右,平平的划过。
小杨桃只觉得眼前一阵物影缭乱,晃了晃眼,再仔细一看,却见筷子停在剑身,缓缓滑落到桌上,长剑并无一丝颤动。
“好一招花影弹鹊,漂亮。”
“夜雨剑果然名不虚传,厉害。”
“形散而神不散,形似而神也似。佩服。”
······
“影是牡丹花影,鹊是惊枝喜鹊。这份境界,怕是只有当年的潇湘夜雨,莫大先生,才能平分一二。”
看着堂下众人起哄叫好,王云也跟着附和一句。小杨桃不禁拧着眉毛盯着王云,一脸不信的样子,好奇的问:“云少爷,你也懂武功喽?”
王云嘻嘻的笑着,低着头小声说:“我哪里懂什么武功剑法,是姬旦青让我帮着捧个场的,哈哈。”
说笑间,只见杨春雪收剑入鞘,略有得意的对周行空道:“周当家的,想比试的话,先去后院马槽,取回你的刀。我可不愿侥幸胜出,却被江湖的朋友说,是占了你没用兵器的便宜。”
“好,好好好,你等着,我这就去。”周行空说着就往门口走,还不忘回头戏谑道,“你这青城山的瘦猴子,也赶紧多吃两口,免得待会黄泉路上饿得慌。”
杨春雪并不在意这口头的争执,他在意的是大厅柱子上银钩铁画,两列小字。
王云观察仔细,顺着目光看去,见左边柱子上刻着“他强任他强,明月照大江”。
王云不解其意,转头询问姬旦青。看着那有些斑驳的刻字,姬旦青有些激动,低声解释着:
“这是当年武当祖师张三丰的徒孙,明教教主张无忌刻上去的。当年张无忌带领明教,和天机宫梁思禽一起,扶助我朝太祖,建立大明。在那之后,两人便各自归隐山林,张无忌有次路过这里,见有人和金刚一门打架,便刻了这十个字,指点一番。”
姬旦青停了一下,往右边大堂一瞅,说着,“小云,你可知道那右边柱子上刻着的是什么?”
“不清楚,我坐着看不到那边,是什么呀。”
“你去看看呗。”
王云起身,拎了茶壶过去,假装让小二给自己添些茶水,不经意的看向右边柱子,只见上面清楚的刻着十个小字。
内容有些俗气。
字迹略显娟秀。
“打架我不拉,要打出去打”
王云哑然失笑,接过小二添好水的茶壶,回到座位上。看着姬旦青,没有言语。
姬旦青见王云好奇心起,抿了口茶道:“那是张无忌的妻子,蒙古郡主赵敏,刻上去的。她不喜欢吃饭有人打扰,就拿倚天匕首刻了这十个字。”
“那为什么,明月照大江字迹模糊,要打出去打,却字迹如新呀?”
“因为后来在这里开店的人,不想别人整天在店里打架,破坏东西。于是把这要打出去打几个字,时时爱护,年年重描。。要知道,武当派经常有弟子过来,参悟这字上的意思,在这店里打架,被武当派的人知道了,那还得了。而那明月照大江,没几个人能看懂,不如这个来的实在,不去管它反倒显得神秘一些。”
“哦,哦,原来是这样,长见识了呢。”小杨桃听的一脸认真。
这边杨春雪看了一会柱子,不知有没有所得,也不再看。提着剑绕开众人,迈步来到门外一开阔处,迎风站立。
这时天边的夕阳很低,将他的影子照的如兰州拉面一样长。而清风拂过,地上的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刀削面入锅的声音。
马随尘跟了出来,望着他有些凛然的背影,负手说道:“杨兄的侠士风范,在如此天天向下的世风之中,实属难得。如果我周兄弟不幸害了你,我一定再另杀一人,让他去黄泉路上给你送饭,决不让你饿着。”
“如此,多谢马当家的好意。”
听得身后脚步声匆匆,知道是周行空取刀回来,杨春雪转过身,喊住了他,说道:“周当家的,你我二人,就在这外面空地切磋吧。店内吃饭人多,打起来误伤别人不好,砸坏了楼梯桌椅也是不好。”
“杨兄仗义。”马随尘也挥手示意周行空停下。
周行空喝了一声,拔出长刀,将刀鞘扔给马随尘。就见他弯腰从绑腿中抽出一根狗尾巴草,在刀刃上一拉,狗尾巴草应声而断。
马随尘看的眼睛一亮,愣了下神,差点没接住刀鞘。他知道,这周三当家划断狗尾巴草,已是起了杀人之心。因为早在三年之前,黑草岭新大当家的便定下规矩,山寨中人平日出行,会随身绑着狗尾巴草,如若杀了人,便划断一棵,以方便日后承担责任。这会还没开打,周三当家已经先划断了一棵,想是杀意已决。
狗尾巴草落地,周行空又低喝一声,“杨春雪,这白布条你摘还是不摘。”
“虽是身外之物,却是早已习惯,岂能说摘就摘。”
“那你小子,是存心想和我打一架喽。”
“在下并非存心,只是事出有因。”杨春雪将头上的白布正了正,接着说,“当年诸葛亮去世之后,我们巴蜀之人,感念武侯的功德,头缠此白布,为其披麻戴孝。武侯一去千年,这白布我们也缠了千年。到如今,已经是一种自我尊重的风俗。周三当家的,你又何苦为难我。”
“好,不为难你也可以。那得让我先打个痛快。”
周行空目光一沉,散出杀气。他的右腿微微弯曲,左脚在地上画了一个半圆,大吼一声腾空跃起。长刀挟着风声,直往杨春雪腰间劈去。
杨春雪足尖一点,侧身让过,将夜雨剑斜斜刺出,指向周行空肩头。那长刀一劈无功,顺势回转身前,与夜雨剑剑锋相交。刀剑一触即分,两人又合身而上,来来回回,眨眼间双方已斗得七八个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