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明跑过去开了半扇门，进来一美貌女婢，我离老远就认了出来，正是上午伺候在洛殇榻前的紫檀。紫檀疾步走到我身前，福了一礼轻声道：“苏大人，马车已经备好。请大人即刻上车。”
“大将军呢？”我问道。
紫檀态度恭敬道：“大将军已经在车里了。”
我匆匆走出院门，来到院外。见门外停着一辆从未见过的大号马车，这马车通体漆红，四四方方，比平时见的马车足足大了四五倍，用四个精铁包裹木头的轮子承载巨大的车身。头前三匹体健枣红骏马拉着，车身后还有三匹马拴着，想必是来轮换拉车用的。正对着我的是一个木质台阶，台阶之上便是马车的车门，上挂着一层厚厚的毛毯作为门帘以挡寒风。
虽然从外面并未看出这马车多豪奢，但是这种马车绝非一般人能坐的起的。
我在外报了一声，等洛殇应声后缓步上了马车，撩开毛毯见洛殇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我忙放下这厚厚的门帘进了车内，轻声道：“大将军，风寒好些了没？”
洛殇身上酒香扑鼻，缓缓睁开眼睛道：“就快了，你那法子还真有些用处。现在除了乏力，其他都还好。”
我点点头道：“大将军无恙便好，属下现在便叫人备上马车跟随大将军一同出发。”
洛殇哂笑道：“人还不少带，你真当是出外游玩吗？”
我心里作着让李阳宋千城他们多涨涨见识混混军功的打算，面上还是一脸严肃正经道：“保护大将军安危是属下职责所在，万万不敢怠慢。”
洛殇见我打着官腔不禁摇头道：“本将军给你备了车，在我院门外，不过现在看来你是没这个福气享受了。”说完洛殇砸了砸嘴。
我拱手行礼道：“谢过大将军，我这就上车出发。”洛殇点了点头又闭上眼开始养神，我转身下了马车，让李阳回屋取我们准备的包袱，等把这装满干粮肉干水囊等物的包裹拿来，我便招呼徐长歌和宋千城跟我一起上了洛殇准备的车。
洛殇准备的马车虽不如他所乘的马车大，但装下我们四人也是绰绰有余。我让三人先上车等我，我急匆匆的跑回院内跟陈书雪交待了一番，让她有麻烦找孙大明处理，陈书雪点头笑道：“小叔放心。”说罢转身回屋拿了条毯子递给我道：“这么晚出发，想必今晚要在车上睡了，盖个毯子免得着凉。”我也不客气，接过毯子跟陈书雪孙大明两人挥手告别便出了院。
刚待回到马车上，紫檀在洛殇车门外喊道：“苏大人，大将军有请。”我抱着毯子随紫檀一同进了车厢，洛殇示意我们二人坐下，车厢内摆了两个雕花精致的秀墩儿，我挑了一个离洛殇远些的坐下，等我和紫檀坐稳后，马车徐徐开动，这趟南行之旅终于开始。由于车厢沉重的缘故，行驶的并不算太快，但是比一般的马车却是稳多了。
方才没有仔细打量车内，现在一看可以说是奢华至极，如同一个小些的内寝。车厢顶部嵌了一颗七八岁孩童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即便现在已是深夜，车厢内还是被这一颗发着柔和光芒的夜明珠照的朦胧可见。洛殇所躺床榻是用上好红木在车身底部搭起来的。上面铺了几层厚厚的毯子，最上面还垫了一块完整的虎皮。洛殇只穿了单衣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条羊毛毯。床榻后的壁上挂了一幅裱好的旭日东升水墨画，浑朴清穆。榻前有一乌木矮方桌，桌案上摆着一套官窑青瓷茶具。地上铺着厚实的毛毯，除了不能做饭，其他摆设应有尽有。
环顾一周后未等我说些什么，洛殇先开了口：“这马车可还能入眼？”
我连忙点头称是，刚待拍拍马屁夸赞几句，洛殇冷冰冰的一句“是我的。”将我要拍的马屁噎死腹中。
规规矩矩坐在旁的紫檀没忍住轻笑出声来，我气的七窍生烟，心中暗想你的马车我连看看都不行吗。我知道接他话茬才是找不自在，也不予理会转移话题询问道：“大将军，怎麼就我们这两车人出发？”
洛殇哂笑道：“怎么？怕这么点人去了送死不成？”
我懒得反驳，默认回道：“大将军见笑了。”
洛殇见我不争辩觉得甚是无趣，懒散道：“凤字营就在城外五里，今晚便能汇合。”
我心中明了这是又要搞偷袭，怪不得要赶在夜间出行，这凤字营为了掩人耳目恐怕前几日就陆续调出城去了。现在徐州王城驻军三之有二是吕义原来的部下，为了杜绝隐患洛殇很难用上这些人。虽然凤字营都是万里挑一的精兵良将，但想用这不到三千人去剿那近一万人叛军，还要随时提防扬州发兵还是过于勉强，我不禁担心起此次南行的安危。
洛殇似乎看透我心中所想，笑道：“本将军的命这么精贵，你又在我身旁，怎么算都死不到你头上。放心吧，本将军自有安排。”
我实在不想让洛殇看低我，忙正气凌然的为自己开脱道：“属下只是担心战局稳定而已，个人安危不足为虑。”
洛殇一听来了精神，坐起身来讥笑道：“啧啧，没看出来啊。苏大人还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官。既然如此，那本将军就成全你，让你领着你那几号人也去沙场上为国建功。”
我被洛殇这一段话噎住，支支吾吾的说道：“虽然属下也想立业建功，为大将军分忧。可是...”嘴上说着心中却想以后再也不在洛殇面前装大尾巴狼了，未等我想好怎么把这话圆过去，洛殇一阵猛烈的咳嗽给了我机会，我急忙起身道：“大将军，你还好吧？”紫檀见状忙端来一巴掌大的瓷碗，用银勺喂洛殇喝了几口温水，顺过气来的洛殇重新躺下。
我见洛殇神色开始有些萎靡，作势起身告辞，洛殇却道：“等到了凤字营驻扎的地方再走也不迟。”我点头又坐回了原位，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洛殇缓了一会侧过身来面对我，用略微沙哑的嗓音道：“说说你吧。”
我心想这还用问我？用屁股想都知道你在让我做这金吾卫之前就已经把我家底全都查清楚了，连罗胖子都没逃脱，何况我的身世。
心中不屑嘴上却像念经一样道：“属下苏晏，青州平原郡人，自小由养母养大，养母在我十岁那年病死，天赐帝占了青州之后就辗转各地，做过几份长工，兵荒马乱的一个人实难生存，为了混口饭吃索性就参了青州军。再后来就被调到了徐州...”
还未等我说完，洛殇忽然低声道：“这些年没少挨欺负吧？”
我被突然打断有些茫然，下意识的啊了一声。
见洛殇面色凝重，我也不知是否说错了话，傻愣愣的瞅着洛殇，洛殇见我看他突然笑了起来，讥讽道：“怪不得现在这么怂，原来事出有因，以前让人欺负怕了。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你是徐州执左金吾，怎么说也是记录在册的朝中官员，不必再担忧受人欺凌。”
我听了这话有些气又有些心暖。
洛殇说的没错，我这软弱的性格很大原因是因为小时候常被欺负，现在能有自己的小院子，能请得起丫鬟，有人肯教我刀这些都是洛殇给的。当然，银子还是我自己去黑的。想到这心情不禁沉重起来。
洛殇见我有些低落淡笑道：“苏上琴，你这性子练不了刀，不如就在这金吾卫安稳的蹲一辈子。有吃有穿每月有人孝敬不是挺好吗？”
我听罢感触良多，叹气道：“若是每个人都能如大将军所说一般不争不抢，这天下也乱不了。”
洛殇听了这话也没生气，歪着脑袋想了片刻道：“确实如此。”
我苦笑道：“掌中权，天下谋。这是男儿一生的抱负。哪家男儿没个将军梦。”
洛殇听了这话颇为认同连连点头，唤紫檀拿了徐州地图来，将地图平铺在乌木桌案上，伏着身子道：“苏上琴，依你看这次我们该如何破敌？”紫檀怕我看不清楚，点了油灯置于案上，我知道这是在考验我行军布阵的能力，赶紧搬着秀墩儿往案前靠了靠，借着摇曳的灯光看着这张徐州全境的战事图。
洛殇在旁指指点点的解释道：“现在吕义残部重兵聚集在清江郡附近，与我们隔着淮水，妄图划江而治。可有何破敌良计？”
我托着下巴思虑一会缓缓道：“清江郡靠着淮水这天然防线，又比邻山阳郡这等屯粮大郡，想要破城单凭两千人的凤字营绝无可能。不如我们先偷渡淮水，急袭山阳郡纵火烧粮，游而击之，再遣大军围剿，若是叛军缩在城内避战，我们围城几个月，待城内粮草供不上，不费一兵一卒这城就破了。”这番话一气呵成，让我大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感觉，心中得意无法言表。
洛殇听了点点头，阴阳怪气的赞叹道：“好主意啊，先烧了粮草，再派大军围城。苏上琴你这脖子上面的到底是脑子还是夜壶？”说着轻拍我脑袋几下。
我摸着额头疑惑道：“可有不妥？”
洛殇讥笑道：“今天秋收刚下的粮食你说烧就烧了？你以为这是这群乌合之众的粮草？这是本将军的，本将军都不舍得烧你倒是大方，不当家真是不知柴米油盐贵。再说了你这脑子都能想到对山阳郡动手，他们会想不到？”
说罢顿了顿继续说道：“再说围城，眼看要入了深秋，一天比一天冷。将士的棉衣棉被现在还没做全，你说我派多少人围城合适？想围住一万人的城，最少要五万人，先不说从哪调动这五万人，这五万人穿什么？住什么？吃什么？给养供应运输怎么办？拖上几个月，城内没怎么样，这五万人全要饿死冻死在城外。即便是围上了，扬州趁机发兵北伐王城，围魏救赵，我是否调兵回防？兵书云攻城为下，苏上琴你不是读过书么，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我被这一番话说的老脸通红，强行辩解道：“我一时疏忽，没考虑周全。”
洛殇嘲笑道：“苏上琴，我劝你别做什么将军梦了，趁早回了金吾卫养大爷。”
我听罢气急，不服气的说道：“两千七百人破一万人的城本来就不现实。”
洛殇见我气急也不恼怒，笑了笑道：“谁说我只有两千人了？别忘了，本将军在淮水以南还有一支几千人的义军呢，这些日子吃了本将军不少给养，虽剩下不到三千人，但是总归有点用处的。”
我本以为只疏忽了扬州军，未曾想到还有义军，原来还有这么一群搅屎棍帮忙。但是这般算起来两边的人数仍是不均衡，正面交战依旧吃紧。遂追问道：“那也不到一万人，还是没得打。”
洛殇神秘一笑指着地图上那条大河道：“前人云福祸相依，表面上看淮水是他们所依仗的防线，其实也是让他们命丧黄泉的利器。”
我恍然大悟“水攻？”
洛殇点点头得意道：“我方才观过星象，南方星光黯淡不见，云雾厚积，明日夜里徐州南部必降暴雨，到时候淮水水位定会暴涨，命人破堤引水至低洼之地。则可大获全胜。”
怪不得等到大晚上才出发，一是隐蔽大军行进，二是要等洛殇观星。恐怕洛殇等这场雨已经等了很久。
我不解的问道：“如何引敌至低洼之处？”
洛殇指着地图上清江郡的位置回道：“现在清江郡的驻军就在城外二十里一处山谷洼地驻扎，只要在暴雨时分让人牵制住他们即可。”
我算是彻底明白了，怪不得老吴说过这伙义军就是脑子有问题，居然相信洛殇。舍不得凤字营去牵制的洛殇肯定是要让这伙人去卖命，水火无情，大水顺势而下。哪管什么敌军友军通通一概淹之，我不禁轻摇了下头。
我虽然明知这伙义军的下场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这三千人你不心疼啊？”
洛殇面色冷了下来，缓缓道：“今日能为了重利反了吕义，明日也能为了他物叛了本将军。这样的人留不得。”我连忙噤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还未等我问个仔细，马车缓缓停下，车外有一人喊道：“末将白人凤求见大将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