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市本来就是一个西部地级市,以山地为主,而小鸦镇则是在Y市的西北边陲。
所以从Y市中心客运站到小鸦镇汽车站,虽然距离算不上太远,但由于没通高速,全是山路,路上全是黄泥,碎石子,坑坑洼洼,一路颠簸,也走了足足三个小时。
穿山越岭,一路上也只是偶尔路过三两户人家,除了山,就是山,对于一个没来过如此偏僻地方的人来说,心里多少会有点惴惴不安。
虽然老朱小时候也是跟外公外婆在农村,但好歹也是挨着城市不远的一个镇子,人口还算密集,可从没来过这么人烟稀少的地方。他一路上脑子里泛起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走了这一路,冒出来无数个意外想法,也盘算着各种应对打算,直到翻过最后一座山,才觉得豁然开朗,老朱一颗忐忑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眼见中巴车转过一个弯,“石路行将尽,烟郊望忽开”,如变戏法似的让人措手不及,突然一幅水墨画瞬间铺开在眼前,那感觉就像闭着眼睛突然睁开,从黑暗无边立马跃入鸟语花香。
首先跳入眼中的是一条大河,宽阔的水面在太阳的照射下波光粼粼,河上行着几条大船,载着煤,徐徐而上。
这条河把两排山岭生生分离开来,河的另一边是另一条山脉,苍翠挺拔,层峦叠嶂,树木郁郁葱葱,山脚下沿着河边可以看到一条水泥公路,车来车往。
路边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两三层高的自建房,墙外都贴着整齐的小块白瓷砖,大部分顶上是一个尖尖的造型,盖着青瓦,小瓦片。
那一定是从老房子拆下来的有些年头的旧瓦,这种瓦跟老朱外公家老房子是一模一样的。也有一些盖着更大一些的红色的机瓦,机瓦更厚重,不会被猫刨翻因错位而导致漏水。
半山腰也星星点点的有一些人家,分布不均。也能看到几家老房子,土墙,木梁,青瓦。炊烟从瓦缝里升起,飘向天空,青烟缕缕,老朱仿佛闻到了柴火味和饭香。
山水相映,美景如画。老朱心微醉,有些飘飘然。沉重的心陡然松懈下来,竟然有点喜悦,继而又变得激动和急迫,陆川,我终于来了!我马上就要见到你了,我的好哥们!
河上怎么没有桥?这……这怎么过去?远眺着宽阔的河面,老朱心里嘀咕起来,难道是还没到?是不是还得往前开?可能是我想多了,估计压根都还没到。想到这,老朱就如泄了气的气球,萎了。双眼的神采立马暗淡了下来。
谁知司机直接把车开下土路,那有条辅路,下个坡,直通河边,开到尽头就在河边停了下来,就下车抽烟去了,留下满车乘客。
老朱傻楞在那儿,心想怎么回事,这司机是抽风还是怎么地,莫不是要中途抛客?!还是要坐地起价宰客?!
环顾四周,其他人似乎没什么异样,睡觉的睡觉,谈笑风生的依旧笑得爽朗,好像对此都习以为常,老朱又把头探向窗外,这才搞明白,看样子这里是一个码头,司机是在等对岸的轮渡过来。
等了约莫二十分钟,才看到对岸的渡船向这边缓慢驶来,这时中巴车后边也已排起了长龙,十几辆车一字排开,夹杂着一些摩托车,挑着竹筐和背着背篓的当地人。
渡船终于靠岸了,收起的铁板放了下来搭在码头形成一个铁桥,司机启动汽车,慢慢驶上去,铁板发出咣当一声。
车停稳后,不少人下车到船上透气,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老朱也下来,走到栏杆边,点燃一支小白龙,看着滚滚河水,吹着略微带有腥味的河风,吞云吐雾。
只见老朱手指夹烟,狠吸了一口烟,把烟蒂弹开,然后朝河里啐了一口唾沫。
对岸越来越近了,也看的更加真切。一条两车道的水泥马路横贯山脚,向码头两边延展开来,看不到尽头,不知走向哪个未知村落。
路两旁,是高高低低的砖瓦房,靠山的方向,房子更多一些,层层叠叠,纵横交错,而靠河这边,地方有限,所以只有一排房子。
人群车辆络绎不绝,小贩的叫卖声、车辆的喇叭声,让人感受到浓浓的生活气息,看来这是镇子的集市。
嘎吱一声,司机停好车,车到站了。说是小鸦镇汽车站,也就是在一个露天场地划的一块停车位。
踏出车门,脚踩上这陌生的土地,感觉好像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这小鸦镇,虽然是人来人往,老朱却感觉无比压抑,好像自己被抛弃了一般
老朱把箱子拉开,从里边的隔层里掏出陆川寄来的信,“Y市小鸦镇240部队医院709研究所宿舍”,就这地方!
此时正好一个大姐从老朱身边走过,她穿着花衬衫,黑裤子白网鞋,留着一头乌黑的大辫子,身材壮实,约摸二十八九。
老朱一步窜到她面前,伸手拦住她,把她吓了一跳,大惊失色,还以为有人要耍流氓,老朱倒不好意思起来,瞬间脸红了,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磕磕巴巴的说道:“对…对不起,大姐,我…我是想问个路。”
“问路你就大大方方说问路,你这往路中间一堵,两只手一拦,像个猩猩似的,我还以为要抢劫呢,吓我一大跳!什么路啊?你说说看!”大姐把老朱一顿数落,但也热心的想帮助他。倒是搞得老朱更不好意思了。
其实老朱心里想着,我就算劫财也不会劫你色啊!瞧你那五大三粗的,我下不去嘴,还怕我腰扛不住哩!
老朱把地址跟大姐说了,大姐一脸诧异:“啥部队医院?我们这就一个镇卫生院!小弟啊,你肯定搞错了!”
接连问了几个人,都说没听过,老朱想不会是我说错了吧,于是又把信拿起来再三确认,没有错啊!怎么搞的!一个个都不知道!
老朱突然想到,自己问的都是年轻人,可能年轻人不知道,也正常,我最好找几个老人问问。俗话说,老马识途啊!这老人总多活几年,见识也广一些。
前面一老头蹲在路边树下抽烟,戴着草帽,穿着个绿军装上衣——七八十年代特有的、多少革命青年梦寐以求的时尚服装,那时候能有件军装穿身上,走路都洋气。
他又瘦又黑,脸颊干瘪,手背上青筋暴露,感觉像要炸开一般。因为他长得又黑又瘦,让人不能确定年龄,但觉得怎么也得四五六七十岁吧,老朱就纠结了,我这到底是叫叔叔,还是叫爷爷呢,叫叔叔怕把他叫小了他不高兴,叫爷爷又怕把他辈儿叫大了我吃亏,纠结来纠结去,老朱终于想到了一个屡试不爽,永远正确的称呼——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