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小不知自己晕厥了多久,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天依旧是黑的,而他则躺在老房子里。脑袋昏昏沉沉的,他的包也不见了,但手机还在,那上面有条短信,是王葵的,上面写着:你要小心点儿,那个李木一很可能是杀人魔头。
“你醒了……”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传了出来,丁小小急忙支起身,拿着手机照过去。角落里摆着一张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位老婆婆,老婆婆的那张脸扭曲成一团,根本无法分辨哪里是鼻子、哪里是嘴。
“你……是李木一?”头昏昏的,丁小小感觉自己的双腿支撑不住身体,于是朝旁边挪了两步,靠在墙壁上问道。
老婆婆点燃了一根蜡烛,房间亮了。
这间屋子没有任何的家具,地上有些干涸的血迹,应该是之前禁闭黄贵飞的那间屋子,那扇门此时关着,丁小小不确定门有没有上锁,也不确定自己撞过去后是否能把门撞开然后逃走,事情似乎变得有些糟糕了。
“小伙子,想听故事吗?”老婆婆说。
丁小小不敢直视老婆婆,那张脸真是太可怕了,不仅可怕,还有点儿恶心,每看一次都会起一层鸡皮疙瘩。他半低着头,看着地面说:“我来不是听故事的,告诉我陈言在哪儿,我要见她……”
“树村有个习俗,每个刚出生的女婴都要用刀片刮花她的脸,让她变得其丑无比,那些迂腐的人认为美貌是一切罪孽的源头。”老婆婆似乎并没有听清丁小小的话,开始自言自语地讲述道,“所以这村里的人都长得如我这般难看,她们每日麻木地活着,从不用化妆品,也从不照镜子,到了适婚的年龄便与村里的男人结婚、生子。这种单调乏味的人生后来被我给打破了,1912年,那年我出生了,18岁时,我曾跟奶奶去过一趟城里,回来后便开始向往一切美丽的事物,为此我经常偷偷溜出村子去城里弄些胭脂水粉擦在脸上。对了,我也是村里唯一用镜子的。”
丁小小暗中将手机拨给了王葵,然后将其紧攥在手里!
“起初我是瞒着奶奶的,后来被她发现了,紧接着全村的人都知道了,他们把我五花大绑了起来,扔掉我所有的化妆品,阻止我继续追寻美丽。当时我恨极了村里的人,根本无法理解他们的举动,我只想得到美丽,这并没有错,于是几天后的深夜,我悄悄地弄断了绳子,一个人偷偷逃出了村庄。我去了城里,去寻找美丽,我知道我的那张脸已经被毁了,城里的人都躲得我远远的,但我不在乎,你听过丑小鸭吗?它有一天都能成为美丽的白天鹅,我也可以,一定可以。我在城市的街头流浪了几日,后来因为体力不支昏死了过去,再次醒来时,有个开小饭馆的老伙计收留了我。”老婆婆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当中,那张恐怖的脸上竟然洋溢出了一种幸福,“老伙计不计较我的长相,让我留在饭馆打工,但只让我在后厨,不允许去前厅。后厨有个小伙计,他长得干干净净,能做得一手好菜,而且小伙计为人幽默,时常给我讲故事。对了,白天鹅的故事就是他讲给我听的,他会的故事可真多,听都听不完,但我最喜欢听的还是童话,童话里的世界很让人向往。”
“你这故事有点儿长,能先告诉我陈言在哪儿吗?”丁小小有些不耐烦了,然而老婆婆丝毫没被打断,继续讲着:“时间久了,我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小伙计,当时我经常幻想着能跟小伙计远走高飞,一辈子都听着他的故事。小伙计不住在饭馆,那天我鼓起了勇气,打算约小伙计去公园里逛逛,然后对小伙计表达自己的心意,那晚我抹上了胭脂水粉对着镜子照来照去,其实我各方面条件都不差,只是那张脸,那张脸连我自己都觉得丑,真是太丑了。怎么能改变这张脸呢?”
丁小小知道老婆婆不讲完故事,根本不会说出陈言的下落,于是他定下心来,耐心地听着老婆婆接下来的故事……
“我又不是孙悟空,不会七十二变,变脸根本不可能。那晚老伙计喝得酩酊大醉地从外面走了进来,老伙计没有妻儿,进来后就抓住我的手央求我给他生个儿子,随后不由分说地把我玷污了。那夜,太漫长了,仿佛是一个世纪。”老婆婆的声音有些颤抖,表情也变得更为恐怖,“事后老伙计的酒醒了,把我关在了酒馆的地窖里,那里暗无天日,老伙计每到饭点儿会拿饭菜下来。我被关了整整一年,最后为老伙计生了个女儿。终于有了自己的种,老伙计很高兴,把我从地窖里放了出来,给了我些银两让我离开。我离开了饭馆,但却没离开城市,几日后趁着老伙计睡觉我又潜回去偷走了女婴……”
“那女婴不会是陈言吧?”丁小小说完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反驳道,“这不可能,我见过陈言父母,况且年龄也不符。”
“我抱着婴儿离开了饭馆,然后趁着小伙计下班时拦住了他,跟他说了所发生的事,我以为结局会很完美,小伙计搂着我安慰,会发誓照顾我一辈子,然而听完我的讲述后,小伙计冷笑两声转身离开了。”老婆婆抽泣了几声,又继续说,“后来我离开了那座冰冷的城市,又回到了树村,然而村里人开始排挤我,他们把我赶到了村外的窑洞里,还要刮花我女儿的脸,为了保护女儿,我一把火烧了村子。是他们,原本我在童话的世界里待得开开心心,是他们残忍地把我拉了出来,我恨他们,当他们在大火里嘶吼,绝望地尖叫,然后化为尸骨时,我的心里甭提有多痛快了。”
“是你的心扭曲了,你也误解了美的含义,外表的美丑代表不了什么,心灵美才行。”丁小小听完后叹了口气说道。
“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既然外表不重要,你为什么不敢直视我?”老婆婆冷笑两声,从椅子上站起身,颤巍巍地走了几步,继续说道,“村子被烧毁后,我迷上了杀人的味道,于是我跑回城里杀了小伙计和老伙计,那种感觉让我找到了存在感,然后把他们做成童话里的样子,让全世界的人都能欣赏我的杰作。”
丁小小猛然想起了那个在网上流传着的帖子,于是惊讶地问:“你就是制造安徒生童话案的凶手?”
“你终于听进去这个故事了。”老婆婆又回到椅子前小心翼翼地坐下,然后说,“我杀他们,只是让他们认清现实,不过可悲的是临死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成为童话里的白雪公主与王子。”
“这么说来崔格格和古月也是你杀的喽?”丁小小特意大声地询问,目的是想让电话另一端的王葵听清。
“你认为我还有能力杀害她们吗?”老婆婆反问。
“那是谁?”丁小小紧皱起眉头,猜测道,“不会是那个女婴吧?”
“女婴?”老婆婆咧嘴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现在女婴已经长大了,她有了美貌,有了智慧,然而她却只能靠卑微的职业苟且偷生,她跟我一样,都憎恨那些执著于童话故事,并希望有一天可以如童话里的公主或王子那样拥有美好人生的人,这是我灌输给她的思想,我给她制造了一个美梦,是我灌输给她有美貌就等于有了一切,然后又亲手把她的梦打碎了,现在的她更可怕,她是复苏的魔鬼,是魔鬼……话说回来,就算没人去杀害崔格格和古月,她们也终会有一天选择死亡,而我和我的女儿,只是让她们更快些认清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是没有童话的,崔格格整日都在做公主梦,其实她连妓女都不如,还有那个古月,她费尽千辛万苦去接近黄贵飞,可结果呢?现实里是没有童话的……”
丁小小没兴趣再听老婆婆继续唠叨了,他将手机挂断,然后抬起头直视老婆婆的眼睛,语气略带威胁地问:“告诉我,陈言在哪儿?我要见她。”
“哦,我忘记说陈言了,这个女孩拼了命地寻找属于自己的王子,可她的王子却痴心地爱着那个背叛了他的女孩,你说爱情有什么用?美貌有什么用?”老婆婆咧嘴笑着说,“其实我的女儿用不着为了这几个肮脏的人染红双手,她只是用了一点小技巧,只是个小技巧,她只是让陈言知道了现实中爱情的样子,谁知她却无法接受,顺着谷丰桥跳了下去,还有那个崔格格,我的女儿只是送给了她一盆花儿而已,为了美貌她竟然真的吃了那些果实。我聪明的女儿,她是个艺术家,她让崔格格找到了自己真正美貌的一面,她躲进冰箱里,身体上挂着霜,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比过她的美丽了。”
“陈言没有死。”丁小小使劲儿摇了摇头说,“是她引我来这里的。”
“你到现在还希望陈言活着?这个女人根本就不在乎你,她背着你跟别的男人缠绵,为了别的男人甚至不惜毁掉自己的容貌,而你……你却还在幻想着有一天她能回到你的身边。”老婆婆突然阴沉下了脸,将视线看向丁小小身后,淡淡地说,“我的女儿,必须带回来一个男人,他们要结合,要生下孩子,我要让我的孙女或者孙子继续完成我赐予她或他的使命,我答应过女儿,她可以选择自己心爱的男人回来。女儿,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选择这个男人作为我们伟大计划的延续?”
丁小小听见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他深吸一口气,随后猛地转过头。不知何时,身后的门已经打开了,此时有位少女站在他的身后。少女身上穿着陈言的衣服,她的头顶用黑纱遮着,无法看清脸。丁小小的心开始怦怦乱跳,他僵硬地朝前走了几步,然后不敢相信地问:“陈言是你吗?我真的没猜错,你还活着,还活着,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为什么要躲起来?为什么不来见我?”
一连串的问题问出后,丁小小干脆直接走到少女跟前,然后缓缓抬起手摘掉了蒙在少女脸上的面纱。当面纱缓缓落下,露出少女的本来面目时,原本激动的神情突然转变成了惊讶,丁小小张大嘴巴,眼睛也瞪得溜圆,几秒后,他才不敢相信地说道:“怎……怎么……是……是……你?”
“惊讶吗?”少女缓缓凑近丁小小,冷冷地笑了两声说道。
“我……”丁小小刚想说什么,突然感觉胳膊一阵刺痛,他缓缓低下头,只见少女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针管,针头已经扎进了他的血管里,针管里的药也已经被推进体内。仅仅几秒钟的时间,丁小小便感觉头撕裂般疼痛,他跪倒在地,抱着脑袋痛苦地哀号几声,紧接着便倒在地上浑身开始抽搐。
“带着你的男人离开。”模糊间,丁小小听见老婆婆说,“选个吉日,完婚。”
“是。”少女答。
丁小小趁着俩人对话时,努力克制着自己,将手机从兜里拿出来偷偷又一次拨给了王葵,随后大声喊道:“树村,我在树村,来救我……”刚说完,少女便抢过手机,紧接着跟老婆婆走出房间,将房门紧紧锁上。
一切仿佛梦境,却又如此真实,丁小小不知少女给他注射了什么毒药,此时他感觉整个人都陷入一种缥缈的状态,就好像喝多了酒,又像是被人挖走了思想,意识正从他的体内逐渐远离,他感觉自己的体内空了,只剩下一个躯壳,灵魂也正逐渐远离。
终于,脑海嗡地一下后,丁小小二十几年的记忆被瞬间掏空,他的眼神变得呆滞,脑海里如一张白纸,再也不记得自己是谁,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了。
当然,他也忘了陈言,忘了黄贵飞,忘了崔格格,忘了古月,忘了王葵,忘了所有熟悉的人或事,但他却记得刚才那位少女,是她,怎么会是她?
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