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夜,风骤起,杀意出,动四方。
世人都道秋风肃杀,又怎知深秋的风只是“肃”,初冬的风中才暗藏着“杀”。
这么样的杀气就暗藏在白马眼中,这股冰冷的杀气伴随凉彻骨髓的夜风,有如千万条无孔不入的毒虫一般,侵蚀着横戈儿消瘦、单薄的身体。
横戈儿身上只穿着一件破旧的粗布麻衣,满是破洞。他确实很穷,一个人居然能穷到连衣服也补不起,实在少见。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么样的寒风,这么样的杀气,任何人都会感觉到那种刺骨的阴寒。
一个人或许不怕痛,不怕死,却一定会害怕饥饿,怕冷。这是人类下意识里最真实的反应,意志再强,也无法抵抗。纵然是江湖上能称得上英雄豪杰之流的人物也不例外。
只不过,英雄往往比普通人更懂得忍耐,所以他们才成了英雄。
横戈儿不是英雄,在江湖上认识他的人也不会超过三个。现在他恨不得马上变成一头狗熊,长出足以抵御寒冷的厚密毛发。在这种问题上,他通常不会选择忍耐。他总觉得连饭都吃不饱,衣服都穿不暖的人,算得上哪门子英雄?
他用双手紧抱住胸膛,双膝微屈,居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缩成一团。
白马冷冷一笑,道:“一个将死之人居然还有心情怕冷?”
“怕不怕冷和死不死没有关系。有些人怕死,有些人怕冷,在下偏偏两样都怕。”横戈儿顿了顿,等到几乎被冻僵的两片嘴唇重新生出温度后,才继续道:“不仅如此,我还怕热、怕饿、怕痛。并不是我想不怕便能不怕的,而是我的身体实在是怕的紧。哪怕下一刻我就要死了,这一刻我还是怕冷的。”
白马冷哼一声,道:“如果我是你,现在会选择闭上嘴。”
横戈儿道:“我都要死了,还不让我多说几句话吗?”
“如果你马上闭嘴,或许我可以留你个全尸。”白马的声音冷得就像是一个威胁:“如果你还要说下去,我会用上一百八十种不同的手段对你进行最******’,保证不会有人认得出你曾经是一个人。”
“人都死了还要全尸做什么?”横戈儿简直要从地上跳起来:“就算你用上一千八百八十种手段,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不会怕死、怕冷、怕热、怕饿、怕痛。就算你让野狗将我的皮肉骨头嚼碎了尽数吞下去,再转化成一堆污秽之物排泄出来,我也不会知道,更不会在乎。”
白马并没有反驳,只是道:“你的话的确很多。”
横戈儿道:“我的话本就不少!”
白马冷冷道:“这么样的人实在该死。”
话音未落,白马忽然消失了,天上地下仿佛从未出现过像他这么样的一个人。
横戈儿甚至来不及错愕,只见一道惊鸿破空而来,有如一匹身披铠甲,铁蹄如风的白马由月上而至。
——白马出腿了!
——白马终于出腿了!
——白马的腿便是他最忠诚的朋友!
——白马的腿不仅是他的朋友,还是一个会杀人的“朋友”!
这一腿很直,好像比银枪身后那杆枪还要直一些。
这一腿很疾,有如夜色中一闪而逝的流星,承载着无数人的梦,消失在一个不知名的远方。
这一腿很柔,仿佛静好的岁月中,吹拂起青丝的那一缕微风。
这一腿,惊扰了岁月,踢碎了梦。
惊鸿一瞥,白马落地。
岁月是否受惊?美梦是否破碎?
——横戈儿是否已死去?
横戈儿躺在地上,静静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白马的脸上却看不见任何喜悦。
岁月静好,佳梦依旧。
横戈儿慵懒的站起身来,方才发生的一切好像不过是伸个懒腰的工夫。他掸落身上的尘土,道:“白马的腿果然名不虚传。”
白马苦笑道:“这并不是一条好腿。”
横戈儿道:“腿依旧是好腿,方才在下只是侥幸躲过罢了。”
“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是不是侥幸,我心中明白的紧。”白马道:“我的腿从来只会杀人,却没能杀了你。这条腿便失去了它存在的价值,等同于废。”
横戈儿道:“我从来都不是你们的敌人,你原本就不需要杀我。”
白马的声音恢复冷峻:“只要是打郭恒人头主意之人,都是我的敌人。”
横戈儿“哦?”了一声,道:“阁下又怎知我是为了郭恒的人头而来?”
“你早已洞悉我们的目的。”白马道:“你一路尾随,无非是想印证心中的想法罢了。”
“觊觎郭恒人头之人又岂止我一个?”横戈儿摇了摇头,道:“泱泱京城,这几日已不知涌入了多少江湖好手,武林高手。照你这么样杀人的法子,何时才能杀完?”
“杀得一个是一个。”白马道:“多一具尸体总比多一个对手强。”
“看来——”横戈儿苦笑,眼神已不由得警觉起来:“你还是要杀我。”
白马冷冷道:“我的腿杀不了你,他却可以。”
横戈儿道:“谁?”
白马的声音有如一杆电射而出的标枪:“银枪!”
当他说出“银枪”二字的时候,银枪已悄无声息的站在横戈儿身后。他原本就生得异常魁梧,硕大无朋,有如天神下凡,不怒自威。
横戈儿只觉脊背上仿佛贴着一柄寒冷的钢刀,随时都会将他的脊椎一分为二,冷不丁向一旁急退两步。
方才,他甚至没有听到任何声响,银枪已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一条身形如此魁梧的汉子,走路的声音难免比普通人响,居然能够无声无息的悄然接近,可见,轻功上的造诣定然不俗。
银枪开口,声音却比枪更冷:“我从不在背后出枪。”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咬字含糊不清。如果不细听,更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这么样的声音和他其貌不扬的外表,倒也相得益彰
横戈儿道:“你方才若是出枪,我已是个死人。”
银枪冷冷道:“现在出枪,你也活不成。”
“你的朋友也说过同样的话。”横戈儿望向白马:“我却依旧好好的活着。”
“我的朋友从不说大话。”这一点银枪很肯定,就像肯定他自己是个男人一样:“只是他方才看走了眼,低估了你。”
“那么——”横戈儿道:“现在呢?”
“我从不会低估任何一个敌人。所以,方才我在一旁已看的很清楚。”银枪下了一个结论:“这一枪你是万万躲不过的。”
“人生在世,有很多事都注定躲不过。”横戈儿忽然笑了,笑得自信:“却不包括你的枪。”
他虽在说话,却已暗自运劲,灌注全身。
银枪当然不是一个会说大话的人,会说大话的人也成不了像他这样的杀手。
方才,白马那一腿,如果不是对横戈儿的武功底细尚不了解,他绝对不会如此轻易躲的过去。在“白马银枪好儿郎”三人当中,白马仅排在末位,银枪的武功自然比白马还要高一些。如果白马的腿不能杀人,银枪的枪自然不会答应。更何况,还有一个至今尚未现身的“好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