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初识结交的新朋,比久已熟悉的旧友更能让人觉得愉快、兴奋。
他们年轻、豪气、不拘小节、血气方刚。
江山在望,新朋在旁,又怎能令他们不愉快,不兴奋?
一个人愉快、兴奋的时候,往往就会放松警惕。
他们都已忘记身在何处,也忘了雪中跪着的那个人。
所以,他们都没看见“棺棺相护”脸上泛起的那种怨毒的表情。
忽然,“棺棺相护”已向着他们掠了过去。在他们最愉快,最兴奋,毫无防备的时候掠了过去。这个硕大无朋,连人带棺足有四百余斤的汉子,掠出去的时候居然像燕子一样轻盈、迅捷。
他的手上已装上了淬毒的铁指套,这是他的杀手锏,也是最后的筹码。
他坚信,这一击必杀通通儿。
可是,他忘记了,忘记了通通儿身边还有横戈儿和雷时七。他也忘记了,这两个人无论在多么愉快、兴奋的状态下都不会放松警惕。
雷时七十七岁艺成,离开“密宗”,去到丝路。仅用了一年时间,凭着一双肉掌和一股不惧生死的战意,统一了敦煌至帕米尔一带的匪帮。他今年已三十七,眼之锐,耳之聪,虽已不及当年。但是,百丈内无论有什么风吹草动,依旧逃不过他的耳目。
这样的人怎会放松警惕?
横戈儿用刀,他的刀法是在旷野中锤炼出来的。他曾在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格杀了三头野狼。在大雪封山的隆冬腊月里跳进冰湖,为他的师父寻找一味珍贵的治病草药。他身上每一根肌肉,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早已和自然融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有如野兽一般机敏的本能。日月星辰,风霜雨雪,都能够成为他的耳目。
这样的人怎会放松警惕?
所以,他们第一时间感觉到腥风刺脊,第一时间向后急掠而出。
雷时七已扣住“棺棺相护”一臂,横戈儿掌缘就去切他后颈的动脉。
他们出手之间的默契,就像是共同经历过许多生死战役的战友。
忽然,雷时七大喝一声:“快走!”反手劈出一掌,正中横戈儿小腹,已将他推了回去。
这一掌已使上巧力,横戈儿虽痛,却不伤。可是,他实在不明白,雷时七为何要发这一掌。
此时,“棺棺相护”脸上、身上,忽然同时出现了一种有如鱼鳞般的血丝,每一条血丝都在鼓胀、破裂,映出橙红色的火光。火光在他消瘦丑陋的脸上跳动,只觉说不出的狰狞可怖。接着,雷时七就看见与“棺棺相护”僵持不下的右臂上也出现了这种血丝,他的脸色显得愈发坚定冷峻,仿佛在等待一个生死考验。然后,只听得石破天惊的一声巨响,烟硝石末,漫天飞舞。
空气中立刻弥漫出一种硝石和硫磺混合成的气味。
“棺棺相护”已不见了,他的人已炸裂成无数肉块,混合着鲜血,四散飞溅。
只剩下一口棺材,染血的棺材。
横戈儿已骇得呆住,血浪飞卷而起时,他已呆住。
他从未想到过,一个人居然能够流出这么多的血。
难道这才是“棺棺相护”的杀手锏?还是说,他已知绝没有可能杀掉通通儿,才引爆了早已藏在身上的炸药?
现在,他已无瑕再去多想。因为,他已看见一条断臂被气浪绞成粉碎,断臂的主人已缓缓倒下去。
他倒下去的时候,腰板依旧挺得笔直,有如一杆标枪。
通通儿失声呼喊:“小七!”
横戈儿已掠了出去,一把抄住雷时七。只见,他全身已被灼至焦黑,右臂齐肩而断。
“老雷,老雷!”
横戈儿用尽力气呼喊他的名字。可是,雷时七仿佛已听不到。
此时,通通儿也到了,伸手去探雷时七鼻下,眼眶忽然红成了一个圈:“还活着,小七还活着!”
横戈儿并没有再说话,他怕自己一说话,泪水就会忍不住落下来。
英雄有情,有情方有泪。
世界毕竟还是充满了奇迹,生命毕竟还是可贵的。
人们为什么只有在经历过生死考验后,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此时,雷时七的嘴角忽然微弱的抽动了一下。
横戈儿和通通儿立时伏下身去,齐声问道:“你说什么?”
“小......心......”
雷时七吐出这两个字后,就完全昏死了过去。
小心?他为何要他们小心?“棺棺相护”已死,他们还需要小心什么?
横戈儿想不出原因,就在这时,那口青铜棺材的棺盖赫然掀起,一道黑影电射而出,朝着通通儿急掠而来。
躺在棺材里的自然是死人,死人是不会走,不会动的。可是,这个“死人”非但会走会动,而且,他的轻功似乎比江湖上一些轻功名家还要高。
谁能想得到“棺棺相护”的棺材不是让死人躺进去的,而是让活人走出来的。
这一下变故极快,横戈儿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掌中的匕首距离通通儿心窝已剩下不到三寸的距离。就算这一下变故不快,横戈儿的反应一定也比平时慢。方才的爆炸和重伤的雷时七,已令他全身的感官变得迟钝。
还好他终于反应过来,只要还能对一件事情做出反应,总还是有法子解决的。
但是,用什么法子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横戈儿用的法子快速、直接、有效。可以说,想要保住通通儿的命只能用这法子,唯一的法子。
只不过,这法子需要付出鲜血的代价,任何要付出鲜血做代价的法子,都不能算是什么聪明的法子。
聪明人是一定不会用这法子的。只有像横戈儿这么样的人,才会想出这法子,用上这法子。
这法子从很久以前就有一个伟大又令人敬畏的名字:
——“一命换一命!”
匕首刺穿了横戈儿的心窝,横戈儿就横在通通儿身前,通通儿骇呆、惊呼、落泪。
他去握他的手,他的泪沿着匕首滑落,滴入他的心里。
“你为何要这样做,你为何要这样做?”
他不再忧愁,忧愁已无法抒发他胸中的情怀。
他愤怒、痛苦、悲伤,同时也愤怒痛苦悲伤的呼喊:“你不需要这样做的,你实在不需要这样做的!”
横戈儿也握住他的手,紧握。
“我们是朋友,老雷为了我,舍了一条胳膊。我又为何不能为你做这样的事?”
舍命的法子,往往只有那种轻生死,重情义的男子汉才想得出,做得到。
你想不通,只因你不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