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沉默许久,他们沉默的时候,似乎连呼吸都已消失。所以,街上人群传来的熙攘声,小鸽子用筷子夹食物的声音,都变得十分清晰。
过了很久,横戈儿忽道:“我听说,为了这件事情,黑道上的好手‘棺棺相护’和‘黑水一字刀’都已到了京城。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苏淡眉点头。
横戈儿又道:“我还听说,就连白道‘双宗、五岳、七派、十二门’中也来了不少高手,‘桃花剑客’和‘顶天立地不动太岁’好像也在其中。这件事,你又知不知道?”
苏淡眉点头。
横戈儿继续道:“这些还只是明面上的高手,暗里却不知还来了多少江湖豪杰,武林名宿。”
他盯住苏淡眉,忽然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苏淡眉依旧点头。
她一连点了三次头,已喝了三碗酒。
这些人每一个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每一个都极难对付。这一点,她也是知道的,她知道的事情好像总是比别人多一些。
横戈儿道:“那么,你有没有信心抢在这些人之前斩下郭恒的人头?”
苏淡眉摇头,她摇头的时候忽然笑了,笑意里似乎带着一种轻蔑的讥讽。
横戈儿却笑不出来,道:“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
苏淡眉依旧笑道:“我笑,不是因为我没有信心,而是你方才说的这些人本姑娘更本没有放在眼里。”
她忽然收敛笑意,每一抹笑意好像都已变成了用烈火和寒冰淬炼出来的血丝,布满了她的双眼。她的声音也已冰冷如雪:“不过,你是个例外!”
横戈儿原本想笑,可是当他看到苏淡眉神情的时候,笑意忽然凝固在嘴角:“我又如何敢与这些人相比......”
“我虽然没有见过你的刀法,可你拔刀那一刻的气势已犹胜‘黑水一字刀’丁猛和‘桃花剑客’许笑春。”苏淡眉道:“我想,或许连‘棺棺相护’和‘顶天立地不动太岁’也唯恐不敌。”
她的语气忽然变得认真又坚定:“这一次,我若失败,只会是死在你的刀下!”
横戈儿沉默,这句话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接。现在,他当然不想杀苏淡眉,连一点这么样的想法也没有。可是,他在心里问自己:“要是有一天,郭恒的人头唾手可得,苏淡眉偏偏横在他身前,他又该如何选择?”
杀,功成名就。不杀,一无所有。
他忽然满饮一碗酒,那种辛辣和刺激立时冲淡了心中的矛盾。他渐渐开始发现,酒这种东西好像并没有他想得那么坏。
横戈儿望向门外,人群熙攘,日近午时,客栈里除了他们之外,还是未见一个客人。
十月初十,初冬,艳阳天。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他眼中立刻闪出一点锐利的光,有如已锁定猎物,伺机待发的野兽。
“多谢姑娘款待。”横戈儿拱手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他日若是有机会江湖再见,必定择地回请姑娘一杯。”
话音未落,便要离开,只听得苏淡眉淡淡道:“今日好像是十月初十?”
横戈儿道:“是的。”
“每年都会有十月初十的。”苏淡眉道:“今年的十月初十与往年相比,好像特别不一样。”
她望着横戈儿,嘴角、双颊、眼睛、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关节,好像同时露出了一抹笑意:“你说是不是?”
横戈儿沉默。
当一个女人全身好像都在笑着望向你的时候,你一定要小心。横戈儿自然看不出来,这一点,就连许多在风月场里厮混多年的浪子也是看不出来的。因为,通常女人这么样笑的时候,男人的警惕心好像都已自动吞进了肚里。
苏淡眉轻笑道:“你一定已经知道,今日午时,郭恒会去城西的太祖庙祭祖是不是?”
不等横戈儿回答,她又问道:“这无疑是个杀他的绝好机会,是不是?”
横戈儿道:“这种事情,不知道的人已不会太多。”
苏淡眉笑道:“那么,你是不是已想到我也一定会去的?”
横戈儿道:“这样的机会,或许只有一次。”
苏淡眉的笑声好像忽然变成了穿堂的冷风:“那么,我就更加不能让你去了。”
此时,小鸽子忽然抓住横戈儿的袖子,另一手挥舞着沾满油星子的筷子,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哀求:“哥哥不要走,小鸽子不要哥哥走。”
突然,她手中一掷。原本就连孩童都能轻易折断的竹筷子,已变成一支利箭,直射横戈儿面门。
这一下变化奇快,横戈儿做梦也不会想到,小鸽子居然会对自己出手。而且,她的出手居然如此迅捷、狠辣。
小鸽子的脸上哪里还有一点天真的稚气,眉宇间竟透露出一种阴冷之色。这张阴冷的脸上,忽然一惊,她也想不到,自己隐藏多时之下的全力一击,竟已被横戈儿躲过。更想不到的是,就连对方用的是什么身法,她也没有看清。
横戈儿的身法和武功本来就不好看,却一定快速、有效。
正是用这种有如野兽本能般独特的身法,竹筷才不至插瞎他的眼睛。
甫一站定,他就听见了一阵令人脊背发凉的笑声。
就在小鸽子发难,横戈儿躲过,这间不容缓之际,苏淡眉已闪身至桌前,一掌拍上桌沿,桌子底下的机关立时发动,三点星芒立时由机簧弹射而出。
星芒破空,风声如笑。
——冷笑!
横戈儿忽然想起一种暗器,叫做“女人笑”。发射的声音有如女人的冷笑,细如牛毛,可以轻而易举的没入毛孔。这种暗器一但进入体内,就会像水银一样,先把你的皮和肉分离,再把你的肉和骨分离,最后,把你的性命和肉体分离。这种特别又阴毒的暗器,是“活色生香坊”坊主,宫大娘的独门暗器“女人四顾”其中之一,据说,是宫大娘为了整治男人,专门打造出来的。
此时,横戈儿背靠着墙壁,本已退无可退。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他忽然借力跃起,起落之间已落在客栈中央。
只见,三枚闪着艳蓝色妖光的“女人笑”已钉在墙上,没入半截。针上的毒液已开始蔓延,墙上的白漆正缓缓脱落。
横戈儿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女人笑”要是打在他身上。只怕,此刻已销肌蚀骨,比这墙壁好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