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双宝坚持把自己的方案留在赵国仁那儿,让赵国仁大为恼火:“你一定坚持是吧?好,那你就在这里签字,然后把你的方案夹在执行方案的后面。”陈双宝还真不含糊,提笔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第一次,他提前下班了。通往工人住宅小区的路上,可以看见满天的彩霞,忽然之间,他发觉自己已经错过了很多季节,什么时候树绿了,花开了,什么时候知了叫了,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想着想着,远远地看见两个人的背影,似乎很熟悉。这两个人和他同路,走得却很慢,渐渐的他看出来了,一个是高威,另一个,从摇动的马尾辫就能知道,是左青青。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左青青笑得捂着肚子弯下身,高威就站在一旁继续说,左青青忽的站起来,拿手里的皮包打高威的脑袋,高威一只手捂着脑袋,另一只手抢皮包,他把皮包抢在手里高高地举起来,左青青跳了几下也没够着,生气了,扭扭搭搭的走着,一定是噘着嘴。高威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不想左青青回过身来,抢走皮包,还顺势在高威的脑袋上敲了一下,然后就向楼里跑去,看出来高威在后面是假意地追。
要是以前,陈双宝就喊住他们,可今天,他停住了脚步。
就像忽略了季节的更迭一样,他忽略了身边太多的东西。
很久没给家里打电话了,前几天还是妹妹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家,话语里透露出妈妈血压高,血脂高,过年的时候赶上检修设备,根本就没休,也没能回家。这一转眼秋天都到了,日子怎么过得这么快?前一阵子,记得左青青拿来几本书,说司法机关要招考公务员,让高威他们两个准备准备明年考试。
“我喜欢穿制服的男生!”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闪闪发光,他不知道该怎样拒绝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可现在那些书放到哪儿了?
对于左青青,他心存愧疚。
打开门,里面是青青的笑声,厨房里,两个人正在因为洗水果发生“战争”,高威已经满脸是水了。
三个人都有点儿尴尬。高威借口洗脸,跑进卫生间。
“今天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下班早啊!”她说话就这样口气,他习惯了。“明天才是周末,你这么早就下班了吗?”
“我是逃跑,来监督你!”刚才的尴尬转瞬间烟消云散,左青青的情绪来得快,话匣子一打开,就像爆豆一样:“你当了个小官是不是就满足了,我担心你不认真学习。我可告诉你啊,你已经落后了,高威都看不少了,我知道要考的人,人家都不上班,专门准备考试呢。”
说清楚,今天就告诉她,司法考试我不能参加,煤矿需要我,现在正是机会。向来做事干练的陈双宝,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就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下这么大的决心,只因在青青面前吗?
想来想去就是贻误战机,还没等他开口,高威出来接上了话茬:“可别说我了,看了也没用,和咱们的专业根本就不搭界,看得我都脑袋大。”
“什么脑袋大?现在不学,以后可就不一定有机会了。”
“为什么一定要考出去呢?”陈双宝好不容易有了说话的机会,可说出来的话让自己都觉得没有力气。
“为什么?你还问我?我问问你,你们这个月是不是还没有开工资?你一个矿的副总,我不是埋汰你,你有我挣得多吗?照这样下去,我还能指望你养家糊口吗?”眼看着两个人的战争又要爆发,高威溜回自己的房间,关门大吉吧。自己和陈双宝在左青青心里的分量,高威可是心知肚明,要想让左大小姐消气儿,他高威常常是得使出浑身解数,而陈双宝只需要一个眼神儿就够了。女人啊,真是让人费解!
“这是国有企业,这么大的摊子,不是说扔就扔的。”
“再大是你家的吗?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能为自己考虑考虑吗?”
“我说的不是我扔了,是政策。”
“别和我说这个,我就是问你,你还想在这儿干吗?”面对咄咄逼人的左青青,陈双宝竟然语塞。
门咣当一声,听出来是左青青生气跑了出去,又一声咣当,肯定是陈双宝追了出去。一下子屋子里变得格外安静,高威叹了口气。不用担心,陈双宝只要追出去,两个人就和好了。他高威可以绞尽脑汁,累得筋疲力尽让左青青破涕为笑,而陈双宝却连一个眼神都吝啬。这就是爱情吗?想到这儿,高威呗自己吓了一跳,手心里冒出了汗,我这是在干什么?
正如高威所料,陈双宝追出去喊了几句,左青青不听,还往前跑,跑出了楼,跑到了小区外面,已经是晚上,本来就僻静的小路少有人走了。陈双宝追上来从后面拉住青青的胳膊,也是着急了,用力太大,左青青一个回身,撞进他的怀里。
这个男人的味道,从干净的白色衬衣的领口散发出来。让她迷醉的味道,久违了!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把头靠在他的胸口,曾经多少次,她这样听着里面那颗心强健有力的跳动。她见了他就发脾气,是因为他的冷漠,她害怕这种冷漠,担心这种冷漠。
“对不起!”他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温暖的气息从耳垂边划过。其实她在偷偷地笑,但是她不抬头,她不想泄露那小小的甜蜜。
虽然在中心城市,尤其是在车站码头,两个人的深情相拥已经被来来往往的人流所漠视,可是二道沟还没有那么开放。今天这条僻静的小路还真就有人走,还不是一个两个。一对男女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拥抱,相信这个消息不出这个晚上就能传遍二道沟。
每天面对着生生死死,每一步都要考虑到生命的安全,这一段时间,陈双宝是深刻感受到了在煤矿工作的压力。从掘进到通风,从巷道安全到采煤技术,一项接一项,他做了多少项改进,自己都说不清楚。除了那个矿井,那些黑的煤,灰的矸石,横流的水,他似乎什么都看不到了。比起同龄人,他过早地经历了风霜。面对这个千里迢迢一头扑进他的怀抱的女子,他能告诉她什么呢?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的吻了一下手背,“我带你去个地方。”
在二道沟,陈双宝认为最可以去的地方就是煤泥坑。每天看惯了粗矿和狂野,听惯了轰然巨响,煤泥坑在陈双宝的眼里是煤矿最为细腻的地方。
在月光下,白亮亮的安静的煤泥坑,可以听见煤泥水流淌的声音,如同流淌的心事,而在这里沉淀下来的就像是生命的精华。不过路不太好走,深一脚浅一脚的,左青青几乎是吊在陈双宝的身上。
“气味儿有点儿特殊,但是湿润。”
“煤的味道。”站在水坝的尽头她学着他的样子吸气,“我担心把煤吸到肺里去。他不想告诉她,井下工人面对着什么样的粉尘污染。他的脸没有办法不严肃起来,这是从下井第一天就开始困扰他的问题。白色衬衣的领子是他在井下的记号,那也是他的梦想,梦想有一天,升井的他依然可以分清领口的颜色。
第二天是周末,陈双宝第一次来到了左青青在市里的宿舍,还恰巧见到了她的室友婷婷和婷婷的男朋友。婷婷的男朋友在工商银行工作,很体面很绅士地表达了对远离市区的煤矿的陌生,对陈双宝工作的感叹,对工资待遇的惋惜,让左青青有火儿还发不出来。
那两个放火的人走了以后,这两个人闷闷地坐了一会儿,陈双宝刚要说话,左青青捂住了他的嘴:“不要说对不起,我不想听对不起,爱不需要对不起。”
本来陈双宝是想借这个机会告诉青青,他不想参加什么司法考试,他不想离开煤矿,因为那里有太多他需要面对的问题,他想要解决的问题,就像一场爱情一样,对于二道沟,他已经一头栽了进去。
可是现在他更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