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一些矿泉水瓶，还未喝完的汽水罐头纷纷从天而降，甚至还有人往草坪上扔塑胶椅。
草坪上朗诵诗歌的学生们，不知所措，有几个小女孩蹲在草地上哭，她们头上还戴着头戴型麦克风，刹那间，体育馆穹顶四周的200多只主音箱，以及墙壁上400多只的辅音箱，一起发出这阵令人揪心的哭声。
这种线性阵列设计的音箱，就连坐在体育馆角落处耳背的老人，都能听见这哭声。
那阵呜咽的声音，是那么无助，恐慌，伤心，使人们的心脏一下一下被这声音撕扯。
再说回咖啡厅内，詹姆斯与妞妞俩人，唇枪舌剑地辩论着有关“三大”的话题。
“这些事就交给我们这些大人搞好了。”詹姆斯说，“你就坐在一边喝你的咖啡奶茶，如果能拿一本书来看看，你老师就够欣慰啦。”
“要不是学校骗我们读那些混帐古诗，我就真坐在教室里啃书了。”妞妞说，“只是，他们既然耍计搞到我们头上，我们就不能不管。”
“好吧，我可以现在同你到立法部冯委员面前，你想见我爷爷，不，总统先生也行，呃，我得打个电话问问——不管怎样，你可以对他们发发牢骚，不过你最好能在五分钟之内解决，之后他们会摸摸你头，然后请你吃块苹果果冻，接着我送你回学校，洗洗就睡，明天好好上课，没准因这五分钟，他们就顿悟真理，然后感化议员，撤销‘三大’，顺便让你当总统。”
崔老师没有插过话，仿佛“三大”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他端着咖啡，一脸不在乎地品着，只是，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詹姆斯怀上内袋的位置。
妞妞忽然发起了狂，她站起来，冲着詹姆斯喝道：“詹姆斯！！我知道你的事，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捧着本法律书在装B，你别以为拿法律来当挡箭牌，大家就服你，‘三大’还没正式出台前，你就别那么得意，我现在就跟你白说，我反对‘三大’，我恨它！”
妞妞还以为面前这体面的“公子哥”，受不了气，会立即火冒三丈地跳起来，当场发飙开骂，要自己道歉。
然而，事实却是——詹姆斯仍端端正正地坐在原位，他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可乐，说：“你以为我敬畏法律的品格是装出来的？”
詹姆斯的说话声非常低沉，他是在极力压制内心的火焰，他一边说话一边用食指敲打桌面，动作虽小，声音却很大，就像用拳头狠命捶打桌子般，詹姆斯说完了那句话，椴木桌上出现了一个深深的指痕。
妞妞：“你是不是在装，你自己清楚，要不你就是傻叉！‘三大’能叫法律？他根本就是迫害我们学生的工具！”
“你没资格侮辱法律！”
“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去逛街，买衫裤吗，‘三大’一旦成立，我们只能披树叶，赤着脚，当野人，你们就是想让我们这样是么，这就是社会，国家所期望的事？“
“学校干脆把围墙拆了？好主意？不过，在你逃课逛街的时候，可能会有个看起来很热情的大叔，给你介绍商品，说不定还会帮你买上一件，只是当你走到偏僻的地方，他会弄晕你……你应该感激学校，和国家，为了你们的安全，操碎了心！”
一直在角落处往这边看的那对男女情侣，终于忍受不了，匆匆离开了咖啡馆。
他们离开后，整间咖啡厅就只剩下詹姆斯和妞妞等四名客人了。
再说回体育馆内，在保安们把草坪上的孩子带走后，6万名观众全部离开了桌位，草坪上很快就被滋事者占领，顿时，草坪上人头攒动。
呛鼻的火药味，弥漫了整间体育馆，那嘈杂的喧闹声听着令人毛骨悚然。
草坪上那两群人先是伸长了脖子，指指点点向彼此来了几句粗口，接着他们便推推搡搡起来……
摔倒了几个，抡起了拳头，抄起了家伙……
打！砸！扔！馆场一片混乱。
那是“反对者”与“支持者”所爆发的战争。
一位穿着制服的保安吹着哨子，“哔——哔——”作响地冲进人群里，大喊：“做什么！做什么！别打……还打！”
这位勇敢的保安拼命地阻止着暴乱，人群里热的几乎要腾起白雾，保安的眼睛涌入了汗液，他感到眼睛火辣辣的疼。
突然，“乒啷”一声，他的后脑勺被人狠狠砸了一酒瓶，深红色的鲜血一滴一滴打在草地上，他觉得四肢像通了电般麻木，眼睛也仿佛被人捂上了，“扑通”一声，他倒在了地上……
“扑通扑通扑通……”人们一个接一个跌倒在地，“支持者”，“反对者”，“反对者”，“支持者”，“支持者”，“反对者”……
而不想被卷入事端的群众，纷纷涌向出口通道，体育馆内有八条通道，八道大门，Q区域与E区域各占一半通道，只是不知体育馆内的中央控制器出了什么问题，位于“支持者”聚集的Q区域里的大门被锁的死死的，有的观众直接被锁在前后两扇门之间的通道上，进退不得，不过E区域的通道倒是敞通无阻，“反对者”们顺顺利利地出去了，只是体育馆内仍有三万左右的群众，正不得不努力地挤向E区域，包括那些朗诵诗歌的孩子们……
一些官员的车辆匆匆忙忙从咖啡店门前驶过，詹姆斯警觉地往外瞟了一眼。
“你没话说了？”妞妞说，“我现在也不想跟你说那么多，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我还得去给我爸买白鸽。”
这可怜的女孩还未知道她的父亲与爷爷已经不在人世，并且，她还在憧憬着几天后的家庭聚会。
佟女节突然打了个激灵，她快要醒了。
詹姆斯的身体也在一下一下的颤抖，那是心脏击打他的胸膛所致，他的额头又冒出冰冷的汗珠，只是，他的脸仍然面无波澜，甚至还在微微的笑，
他该怎么告诉妞妞，怎么告诉这个深深爱着她父亲的小女孩。
“击毙张力帆，是捍卫法律，拯救生命，是正义的！”一种声音告诉詹姆斯，他应该冷静，应该从容不迫，并得意洋洋地笑着告诉张妞妞，自己击毙了她的父亲，遗体已经火化，骨灰在‘晶贝殡仪馆’，并详细描述她父亲的死，子弹穿过张力帆的左胸膛，正面留下一截手指大一点的洞，但他后背却开了一个碗大的洞，一大坨血肉粘在墙上，张力帆也一下撞在墙上，屎尿拉了一地，并警告妞妞应以她父亲为耻辱，顺便把那根红参扔了！
“杀了张力帆，是为了‘三大’，是犯法，是谋杀！”一种声音告诉詹姆斯，他杀了张力帆，是有目的，是为了‘三大’而清理了障碍，是谋杀！他应该跪下来，心脏沉重地击打胸膛，脸上流出恐惧的大汗，用忏悔的语气告诉妞妞，自己为了“三大”而杀害了他的父亲，并害死了他的爷爷，接着，任由妞妞打骂，然后自己去警局自首，接受法院的判决，或枪决，或无期徒刑，由法律说了算。
当时，他在用手枪瞄准张力帆的胸膛时，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詹姆斯对着妞妞，咧开嘴，他在笑，妞妞看着，汗毛倒竖。
他的眼睛在得意地瞪大，他想让让妞妞知道，自己立了功，捍卫了法律，救了别人性命。
詹姆斯说：“……呵，呵，知道吗，我救了很多人……你父亲……他……他当时，在……我不想的……被我救下的官员，他们……感激我……告诉你……妞妞，你父亲当时……当时……一颗7。62毫米口径……”
他不断地深呼吸，手臂上尽是鸡皮疙瘩，脸上的汗珠啪嗒啪嗒地打在冰冷的木桌上。
“不是！！”詹姆斯的眼睛变得空洞了，他说，“不是这样……当时，你父亲他！”
“我爸爸出什么事了！”妞妞大声说。
詹姆斯忽然站起来，他坐着的木椅“啪嗒”一声倒在地上。
这声“嗒”，让佟女节睁开了眼睛。
詹姆斯一抖一抖的，是的，他的心脏在猛烈地击打着他的身体，他的脸变得惨白，像阴深深的白骨，恐惧的大汗浸湿了他的内衣，他的两腿不断地发抖，腿中的骨头仿佛在不断地破裂，粉碎……
他面向妞妞，两膝一弯……
突然，佟女节抓住了他的胳膊，猛地拽直了他的身体。
佟女节对妞妞说：“……你爸爸与你爷爷——去了……巫焱，不，咱姆斯见了想帮他们，帮不到……你爷爷的死，我……我也该负责……”
詹姆斯的脸总算恢复了一点血色，他说：“……我想赔偿你精神损失……你看看需要多少，我……”
妞妞一下变懵了，她听不进声音，眼睛呆呆地看着詹姆斯，好一会后她才说：“你……说不过我就骗，是吗！你以为……我信你们！！”
妞妞忽然抓起桌上的咖啡杯，朝詹姆斯的脑袋扔过来。
佟女节脸色骤变，瞳孔突然收缩，她宛如注射了肾上腺激素般，右手如闪电般抓向妞妞的手腕，她想让这个得理不挠人的孩子右腕脱臼。
只是，詹姆斯的动作更快，他一下就扼住佟女节右腕，将她整条手臂按在桌上。
这一击，使得桌上的咖啡杯，花瓶，玻璃盘等东西忽然弹起来，“乒呤乓啷”地摔在地上。
詹姆斯被妞妞扔过来的咖啡杯砸到了额头，虽然没有砸出血，但很快就起包了。
佟女节对妞妞破口大骂：“王八妮子！你懂什么！若不是詹姆斯，议事厅里所有官员的子女，都没父亲，你父亲乃在叛变！！”
詹姆斯对佟女节大喝：“闭嘴！！”
崔老师仍端着咖啡，宛如在看戏剧般，正饶有兴趣地看着着三人的演出。
詹姆斯说：“女节……看我眼睛，先看我……”
佟女节闭着眼，大嚷道：“别同我催眠——你没错，凭什么要受这王八羔子欺负，就是你真的错了，她也没有权利伤你——放开我！我帮你把她手拗断！！”
就在这时，詹姆斯的手机响了。
他的手机已经随咖啡杯摔到了地上，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爱丽丝打来的，这家伙八成是想为刚才晕血的事找詹姆斯茬。
此时，詹姆斯哪有空理她，就让手机这么响着。
妞妞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听着叫人心碎，她一边哭一边骂：“你们……杀人犯……我爸爸，他——不，你们，骗人！！他没事……他就在家……在办公桌前……写‘三大’论文……他讨厌‘三大’——我，我没空陪你们玩，我得去……鸽子，买鸽子……”
她脸上的眼泪鼻涕一抹一抹的，她用衣袖擦去涕泪后，也没有站起来，就蹲在地上找着那根红参。
妞妞像一个盲人般，用她那稚嫩的双手，摸索着地板……
……
佟女节的心也软了，她停止了挣扎，头也别到了一边。
詹姆斯的眼眶红了，他对妞妞说：“我……我当时很想帮他们，真的很想帮，很想……可是，我……帮不了，我很没用……对不起……”
妞妞终于找到了那根红参，她站在原地，詹姆斯那番话，宛如一记晴天霹雳，彻底将她的心脏击碎。
“啪嗒”，红参无力地从她手里滑落，掉落在地，就宛如她那粉碎成千万快的心脏般，坠到了底。
她一动不动的，木木地看着詹姆斯，半晌，她才哽咽着说：“爸爸……讨厌三大，爷爷……他支持爸爸……告诉我，他们是不是为了‘三大’而死的？”
詹姆斯：“他们……就是有点想不开……是，是的，跟‘三大’有……”
忽然，手机又响了，还是爱丽丝打来的，她一连打了好几次手机，恐怕真有什么急事，只是詹姆斯还是没有接听。
妞妞突然盯着詹姆斯的眼睛，那怨恨的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吓得詹姆斯差点要窒息。
“告诉我！”妞妞说，“是不是你——为了‘三大’，而杀了他们！！！”
詹姆斯的脑中，在一遍又一遍的回响着妞妞的话语。
“‘三大’顺利颁布。”
“为了‘三大’。”
“是不是你？”
“是不是！”
詹姆斯快要晕厥，他转头望向窗外。
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穿着深蓝色工程服的建筑工，只不过此时他没戴安全帽，就连他手中刚才提着的防静电手提箱也不见了，他匆匆跑过咖啡馆，边跑还边往身后望，像是要远离什么似的。
他望着的那个方向正是体育馆“西南承重柱”的方向。
“你说啊！！”妞妞歇斯底里地大喊，“是不是你杀了他们！！”
“叮铃”，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詹姆斯一瞥，是爱丽丝发来的，詹姆斯一看内容，头皮一炸。
爱丽丝：詹姆斯！Bombs bombs 上帝保佑，快离开Q区域的‘西南承重柱’，不，离开体育馆，用跑的！快！快！快！”
詹姆斯愣了愣，猛地立起身，一拽手铐，对佟女节大喝：“快走！”
妞妞以为詹姆斯做贼心虚，想逃跑，于是突然冲过来，两臂死死抱住詹姆斯的腰，朝一旁的服务员大喊：“叫警察啊！！他杀了我爸爸和爷爷——他想跑！快报警啊！”
咖啡馆墙壁上的挂钟，“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分针与秒针一同指向了罗马数字“十二”——九点整，到了。
“轰隆！！”
突然，一声巨大轰鸣，咖啡馆内的窗玻璃一下被震碎，詹姆斯觉得整个大地都像被掀翻一般，无数的瓶罐，桌椅，玻璃渣子全都砸向自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