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放学。
冬日雨中,暮色暗沉,林肯车停在校门口,车窗上有一层薄薄水雾汽,管家坐在副驾驶位上,回头对后座上的男孩说:“少爷,是直接回府?”
“嗯。”
男孩穿着规整的冬日校服,脖上一条烟灰色围巾,淡淡贵族气,头也不抬地应,继续认真地组装玩具手枪。
“少爷,”管家劝,“夫人老爷不喜欢您沉迷于这个。”
“到家前我会收起来的。”
管家无奈地令司机发车,男孩却在这时听见车窗外动静,说:“等一会儿。”
一片水雾蒙眬中,穿雨靴的学生奔跑笑闹,有个女孩摔在车旁,脑袋撞到车门,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然后三四个女孩子跑过来,她们都是这个学校的,似乎在抢夺东西,一个个弯身疯狂地跟女孩又扯又闹。
这吵闹刺眼到令车内淡静的男孩眯眼:“管家,鸣笛。”
一声长长的车喇叭响使争闹的女孩子们吓一跳,她们下意识地后退,好奇地望向车内。
男孩与她们对视。
摔跤的女孩站了起来,原本是背对他,一转头也对上他的双眼。
满了雨雾的窗玻璃隔着两人,他贵气,她落魄,同样幼小的双眼相视一眼,她那时留着齐眉的平刘海儿,长发乌黑秀滑,却被雨打得湿透,黑眸深邃,双唇紧抿。
他看到她们抢夺的是她手里的一个发夹,上面有朵白色的花骨朵,与她对立的其中一胖女孩委屈地盯着发夹,整齐梳扎起的头发乱了前额一簇,大概那发夹是她的,硬是被这横空来的女孩子掰走。
于是这女孩便遭到追打。
还在看的空当,女孩已经跑掉了,其余女孩们大叫着又追去,他收了视线,对管家说:“开车。”
……
林家府邸雨雾中显尽奢华,车子暂顿于府邸前,男孩下车步上阶梯,管家提着他的书包,亦为他撑伞跟上。
府邸内暖气洋溢,年轻的夫人为他解下围巾端来热茶,沉稳的老爷坐在壁橱前的摇椅上看报。
“以祖,过来。”老爷喊他。
他走过去,老爷指着金融报的头版,对他说:“以后这里是归你的。”
夫人笑,大门处又几声动静,管家来言说大少爷回来了。
“以祖,我陪你父亲去纽约治病的期间,好好听你哥的话。”夫人听闻对他留言,便提起行李箱交到管家手里。
风尘仆仆的林壹威等在大门口,车子停在府外,他说纽约的一切已经安排好了,夫人笑称他能干,老爷却吝言于他,反过来提醒:“把你弟弟照顾好。”
口气相较父子却更像高层对下级的命令,林壹威避开视线,说他明白。
一行人声势浩大地离开。
两个小时后,林壹威回来,他一路上楼,咔的一声扭开弟弟房间的门。
他那时在做作业,林壹威走进来,深蓝的衬衫挡了灯亮,一片阴影投在他肩上。
“我给你的股票线分析完了没有?”低沉的嗓音压下来。
男孩点了点作业堆旁的册子,林壹威拿起看一眼,检查了良久,啪的一声放回原处。
“市场风险分析报告呢?”
……
“集团经营概要呢?”
……
问到这里,林以祖抬头:“这是你今早给我的作业。”
林壹威顿一顿,一手撑上桌沿,直把身子压下来:“就是说你没有做完?”
“我在学校。”
“你确实没有做完。”
双眼对视一秒,随之椅子一擦,男孩硬生生地被拉着手臂拽到地上,他手撑地毯,仰头看高高在上的哥哥,一大片阴影盖住瘦小的身子。
嘶啦一记的抽皮带声,男孩想躲却被掐住脖子按到地上,嗖地一下,皮带狠辣地抽在背上,痛得他咬牙握拳,眼睛盯着门缝,溢满怨仇。
那场雨连下三天。
云层压低,林肯车驶进金融街,湿漉漉的大厦被云雾笼罩一半,车子渐驶渐慢。
“收起这副死人表情,”林壹威捏住男孩不悦的脸,“生意场上,敢闹一点小孩脾气就要你好看。”
又指一指车窗外被雨雾笼罩的耸天大厦:“这幢楼是你的,这条街都是你的,所以收起满街人欠了你钱的表情。”
放开他的时候,男孩的脸上已是红红的捏痕两块,他似听非听,表情不变,盯着哥哥的时候握了握手里的枪。
林壹威恼地将他的枪拍到地上:“别去理这堆没脑子的废铁!”
音落之时目的地大厦已到,门童迎过来开门并替林壹威打伞,他整一整衣领俯身下车,又转头睨了他弟弟一眼。
管家也为男孩打伞,男孩捡起枪,可刚下车却猛被一个女孩子撞到,枪滑到地上,女孩子快他一步捡起枪,他站在伞下,她站在雨里,痞里痞气地将属于他的枪藏于身后,并笑笑地看他。
大雨倾盆,这个女孩子是第二次见了,比上次却神采飞扬得多,瘦瘦的肩上披了件大大的毛呢外套,穿着靴子的脚摆来摆去,好像在对他招手。
“快点,”前面的林壹威回头冷视他,“别管那枪了。”
男孩眼内波澜渐起,他盯着女孩子,女孩子也毫不显弱地盯他,步子一步一步地向后,唇边抿笑的样子像炫耀,像嘲笑。
雨噼里啪啦地打在黑色高伞上,云层内低雷一震,林以祖在那时候走过来,而女孩子也在那时候转身跑。
命运齿轮伴着一道闪雷转动,从富有的世界墩的一声来到黑暗的帝国。
林以祖迎起风雨追她,措手不及的管家大喊少爷,女孩子跑得很快,小小的身影横穿竖撞好几个高高大大的行人,林壹威怒叫:“把他抓回来!”
抓不回来了。
林以祖直追女孩子进了死巷,雷雨大作,衣身湿透,女孩子转过身望他,那眼睛亮亮的,小小的脸很漂亮。
而死巷的暗处,提拐杖的男人缓步走出,他给了女孩子一块面包,女孩子便退到男人的身后,一边吃,一边看他。
男人俯身到林以祖的面前,他像个英国人,比林壹威还绅士气概,高高的礼帽摘下,向他弯一弯腰,说:“你好,小伙伴。”
“先生,你认识我?”林以祖问。
“没错,是的,”男人说,“我认识你,还听说你完美的成绩,你知道自己是个小天才吗?”
默了默,他说:“我会投资!”
“不,不是那些枯燥的数据游戏,”男人从女孩子手里拿过枪,“是这个。”
林以祖不语。
男人说:“你是个小冠军,射击俱乐部里挂满了你的奖牌。”
“别告诉我哥哥。”他回。
“可是你哥哥会知道,你将是要影响世界的人。”
“我现在也是。”
男人朝他温润地笑一笑,眼内却透着鹰的锐利,说:“你要这条街,还是这把枪?”
林以祖转眼看向那个女孩子,她吃了最后一口面包,无畏地迎着他的视线,好像是说,接啊,胆小鬼。
雨豆霹雳地打下,从她的刘海儿尾末漏到她的脸上,再滑进她的脖子里。
林以祖记牢了这幅画面,然后他拿了枪。
那年他十岁。
2
六年后,他第二次见到她。
日光刺眼,海岸门徒集训,他上去望台,A正站在台沿,他唤了一声。
A的身影挡了一半的她,她坐在椅上,单脚摆来摆去,闲淡地随A的视线看过来,换了刘海儿,唇眉静冷,肌肤白皙。
林以祖只看一眼,没动声色,她则在A的示意下站起身来,走到一张四角桌前,桌上是分散的枪组件。
“你们比一比。”A说。
她的刘海儿被海风吹碎,默睨他一眼,他的姿态里则有了股顽劣之气,回了声可以。
比试一哨下开始,面对面的两人动作麻利得不得了,咔啦嗒几声,零散的枪组件迅速组到一起,几乎是在同一点上两人完成最后一个步骤并刷一记!
同时指住对方。
可她很快斜了斜额头,说:“我慢了。”
“我说过,阿D是最善枪械的人,”A似早料到这结果,背手看她,“这方面你要跟他走。”
可她没有跟他走,她说她自己走。
从那以后她就住了下来,她在组内是一个例外,形单影只,却强大到令任何人都怕。
他看过她射击,看过她散打,看过她训狮,也看过她拿皮筋扎起自己的长发。
Evan在跟她比试的时候弄散了她的长发,这家伙被揍得很惨,她用膝盖顶着他的脑袋,颈上都是汗,喘气着,从口袋里拿出皮筋,单手一把抓起长发几下绕紧,姿态利落得帅气。
也有一次,她在沿岸的礁石那儿摔了一跤,他正好经过,居高地看她,她的手心擦破,可看到他后却很快地站起来,拍了拍手,装不认识一样地走掉。
那么厉害的一个人被礁石绊倒,还糗到被人看到,她的耳后有点红,他看到了,虽移目向别处,但也笑了一笑。
尔后她有了一个伙伴,她渐渐没那么冰,没那么孤单。他向她看的时候,她总是在跟那个伙伴说话,她晒不黑,颈口的锁骨很好看,长发总干净地扎起,一眼一笑都落入他眼中。
他想看她放下头发的样子。
有一回,他在别墅的廊上碰到她。
她在自己的房门旁,背着手靠在墙上,眼睛上遮了黑布,一边等着,一边喊好了没有。
房间内有响动,她的伙伴在里面说:“你再等一下!不可以拿掉遮眼布,也不可以进来!”
“快点啊。”她说。
说完就安静地靠等在墙上。
他第一次看到那么清净的她,因为呼吸,她胸口浅浅地起伏着,脸上的肌肤细白得像牛奶,唇色薄薄润润的,微策一抿,让她的漂亮很有一分味道。
他看着,看得四周空气都微微热了起来。
走近她,近到能听她呼吸,她的眼上蒙着布,一直很淡然地面对着前方,似对发生的一切毫无知觉。
可也并不是一直没有知觉。
他的手指在离她的脸颊仅剩几厘米的时候,她忽地说:“别以为我蒙着眼就不知道你在看我。”
话里似有玩笑之意,他停住,她继续说:“在我摘眼罩之前你最好躲得远远的,否则我计较起来,你就麻烦了。”
她看不见,她感觉得到人,但她确实看不见。
“你在跟谁说话?”房间里传出问声,林以祖准备走,却在走之前又留下一个动作。
他不疾不徐地在她额上碰了一下,她应该能感觉到是被亲了,身体抖一下,他在房间里的人出来之前转步走掉,而她很快地拉下眼罩,转头看时已没了人,抬手摸额上触感,疑惑并心跳。
这一碰,她的眼睛、鼻子、嘴巴,一言一行都留在林以祖心里挥散不去,留了一个晚上。
没有想到,一个月后,她约了他。
她跟他比射击,说要是输了的话随他处置,他知道她的弱点,费了点心思赢得她彻底。
他不君子,他知道,但再给他十次重来他也会这么做。他在那晚解开了她发上的皮筋,看到了她头发散下的样子,然后对她做了一个男人能对一个女人做的最霸道的事。
她要是不愿意她会推,但是她没有。
他把她箍在怀里,把她的身体占尽,把她的呼吸夺光,让她说不了话,让她发出颤音,让她断断续续地叫出自己的名字。
那晚的旖旎,他觉得他得到了世界。
他很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