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舞蝶双眼通红地看着彭远师兄的尸体,呆坐在地。诛邪卫众人带回六位弟兄遗体后各自包扎伤口疗愈伤势,此役小队有四位死在三邪手中,两位弟兄战后伤重不治身亡,人手折损一半,若非任决然施以援手,此刻已难免覆灭之厄。
诛邪卫小队长右臂刚绑上绷带,瞧见应舞蝶那边情状于心不忍,到应舞蝶身旁,温言道:“剑宗小丫头,你师兄诛邪身死,虽死犹荣,我想明日一起给你师兄彭远和我这六位战死的兄弟举行火葬,且不知你意下如何?”应舞蝶默然不答。
队长轻叹一声,从她身旁接过彭远的遗体,又想起了什么,说:“丫头,刚才和你一起的壮小子呢,怎么没见到他了?”应舞蝶突然想起追击独眼时穆岱没有跟过来,她心中涌起一股寒意,抬头看着小队长道:“帮我看着师兄,我会回来的。”接着她起身往外跑去。
“丫头,你去哪?”应舞蝶没有回答,她向前跑着,像是害怕失去什么,比失去师兄更可怕的,她在心中默默想到:求你,你别死啊。
月光下她的身影如鬼魅般飘忽无依,狂风吹起她的发梢和衣袂。黑暗总是一视同仁,把所有色彩都褪以漆黑。
岁月无情,一天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一天后已经历了这么多离合悲欢。
她在那条路上一直寻找,她走过独眼那把刀,这把刀曾见证了一个少年狼狈的样子和勇敢的心。她踏遍被诛邪卫鲜血洇红的土地,却都没有找到那个呆呆的男孩,她痛苦茫然地伫立,连一向透着狡黠的双眼都失去了神采。她心想难道是逃走的秃头老人回来把他掳走了?
那个笨蛋,那个在她这一生中第一个和她吵架、第一个明明也那么害怕的却敢为她挡刀的平凡少年。
突然一间草屋内响起痛苦的嚎叫,接着是一连串低沉的哭泣声。她想起了彭远师兄死去时自己也似这模样。
她跑去,进了那间宽敞的屋室,终于看见了想见的男孩穆岱。这个一直呆傻的此刻却满面泪痕的大男孩,他还活着!她又喜又悲,她挪动脚步轻轻地走到他的身边。
男孩面前是四具尸体,离去的神情像是还在梦中活着似的,但是他们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穆岱脸上满是绝望,呜咽地说道:“我没有家了,爹娘、大哥、爷爷,他们都被坏蛋害死了!”
三邪在诛邪卫到来前夺取了他一家人的魂魄。若非他和应舞蝶在一起,恐怕他也是一亡魂了,可现在留他一人在这世间体味人世苦甜悲欢,是悲是喜呢?
她静静地看着暗光中男孩的脸庞,她不愿让黑暗一直吞噬了男孩平和欢乐的面貌。他和她共经生死,又同历苦痛,是命运的安排?
于是她拉着男孩往自己身边挪了挪,让两人的身体同在一道溜进草屋的月光之下。此刻那抚平黑暗的清冷月光却似乎有种温暖的力量,她迎着柔纱般的月光轻声说道:“今晚我也失去了一位好朋友好师哥,我知道你失去家人同样痛苦,但是我们要好好活着,这样才能让逝者安息。穆岱,你没有了家人,还有我陪着你。”
月光下,两道小小的人影彼此依靠,分不清是谁依托着谁。
……………………
月光同照千家户,各有悲欢离合情。
“呱嗒呱嗒”驴蹄声响,两道小小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一人一驴。
小毛驴长耳不懂人类的心思,它只知道今天奔波忙碌一天,而现在终于在回归驴舍的路途上了。它想瞅瞅萧剑书是不是一样高兴的表情,可惜驴脑袋转不过半圈,要不喊一嗓子吧。“啊哦啊哦”长耳呲叫起来。
“哈哈,今日事千头万绪,长耳无知倒开心。”萧剑书笑笑,一手捧着青光灵球,一手抚摸长耳温软的鬃毛。
离家还有数箭之地,他就看见门前有个人等待的身影,那是他母亲在倚门而望。
萧剑书大喊“得儿”,希望小毛驴加快脚程,可是长耳毕竟行路一天了迈不快腿。
萧剑书干脆从驴背上翻身下来,手拉着缰绳带着小毛驴跑,在伴随长耳“喔喔”急促的声音中,他快跑到了家门前。
“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啊,要知道村里来了黑灵修今天我也不让你出去了,这么晚回来,害娘担心这么久”还没等萧剑书进门呢,他就被母亲沈玉拧住了耳朵。
“疼啊,娘,我不是故意晚归的,只是今天所见一言难尽啊,刚才我还看见黑灵修了”萧剑书一边大叫疼,一边心想母亲是真生气了,这都多少年没喊他臭小子了。
“真遇到黑灵修了?你伤着没,让娘好好看看你。”听了这话,沈玉倒是慌了,她揉揉萧剑书被拧得微红的耳垂,仔细打量着他。“娘,我没事,就是你给我织的衣服有点弄脏了,至于那些恶人,任大叔把他们都给打跑了”萧剑书吐了吐舌头,他看到母亲担忧的神色和初显的皱纹,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他一边牵着娘的手走进木屋,一边说道:“娘,你还不知道任大叔是谁吧,他是老爹故友,今日我去祭拜老爹时遇见的。任大叔本领高强,是一位了不起的剑修。娘,我仔细给你讲讲我今天的所见所闻。话说……”
屋内油灯光焰摇曳,似剑炽舞,辉映圈圈黄晕。
沈玉疑惑地看看面前的青色圆球,问道:“这里面的就是你说的妖?还有自称你爹朋友的任大叔只‘刷刷’两三下驱剑就把那些黑灵修解决了?”
萧剑书点点头道:“今日多亏了任大叔和那些士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不过我当时看到那些恶人打倒了好几位战士,是关键时刻任大叔力挽狂澜的,所以最要感谢的还是任大叔。只是让其中一个黑灵修逃跑了,书中常说‘放虎遗祸’,那个老恶人万一回来报复那就糟糕了。”
萧剑书皱起眉头,接着又憧憬道:“原来世上真的有修行之道,我要是有任大叔那样的神通就好了。”
母亲总是比孩子想得更为深远和细腻。沈玉在淡黄灯光和微微青芒交织的奇妙光线中看着萧剑书那流露羡慕向往之色的脸庞。孩子长大了,便有自己的想法和雄心了。此刻萧剑书眼中热切的光芒是沈玉养育了他十一年仅见的。
当雏鹰见识了天空,还会一直呆在巢穴中吗?如果一直呆在巢穴中,想要飞翔的雏鹰会快乐吗?沈玉一时陷入了沉思。
夜深了,和母亲叙话已毕,萧剑书便道了声晚安,顺过道往里面走,进他自己的房间去了。
萧剑书家的这座木屋以墙板隔开四间:萧剑书住在最里间。在屋内正中放着一张桌几,墙上挂一幅老爹当年摆设用的字画,墙边叠放一堆老爹滞留的多是些诗文小说的书籍,而靠另一面墙边放置睡觉所用的一张平板床。
他把手中那个研究了一晚的灵球放在桌几上,让微芒青光推开周围层层的黑暗幕布,而后单手托腮对着圆球发愣,里面的圆球生物总是隐在一片朦胧中看不真切。萧剑书心想这可是自己平生第一次见到的妖啊,竟然描述不清它的模样。他盯着看了这被称为妖的生物很久,竟还是种半真半虚的感觉,他揉揉盯得发累的眼皮,打了个哈欠,上床睡觉去了,只留圆球闪烁着微弱青光。
小毛驴在夜晚的冷风中呆了挺久。它眨了眨灰黑眼睛,“啊哦啊哦”叫了几声,小主人没出来,木屋油灯也熄了,果然有了母亲忘了驴,长耳甩甩尾巴进驴舍去了,它希望今晚做个好梦。